2012年春天，我在实习时发病，被确诊为“肾病综合征”。
这五个都不是生僻字，可把它们连到一块儿，我就拿不准是什么意思了。
大医院的医生惜字如金，也不肯多解释什么，只刷刷开了住院单丢给我。我跑到住院部，却又被告知：“有床位会通知你。”
当时我彻底懵了，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是什么病、好不好治、能不能治好、需要多少钱。
医生没给我确切答案，我只好去问某度。
估计这也是大部分病人的做法。
我们的医学知识匮乏，在疾病面前的第一反应往往是搜索引擎。那时我们也都相信，网络世界的另一头，是实实在在的权威专家。
于是我怀着复杂的心情迅速打开网页，用略微颤抖的手指把那五个字输了进去。
结果……
可能你也猜到了。
当时跳出的网页，大多写着“某某医院疗效神奇，采用高科技手段，能够一个月降蛋白两个月降肌酐，彻底摆脱透析疗效神奇”之类的字眼。
好在当时，我对肌酐和透析还没什么概念，走马观花一扫而过后，只记住了一个骇人的事实：继续恶化下去就是尿毒症。
后来肌酐飙升，人也开始水肿心衰，我不得不透析保命。
闺蜜来陪我，当时大家都觉得换肾遥不可及，于是她也帮着我四处寻找医治办法。
然后，SJZ肾病医院联系上了她。
电话里讲得情真意切，什么减免医药费啦、火车站接病人啦、摆脱透析啦，但最最诱人的却是另一句话：“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保住肾脏的残余功能，让病人能够带病生存。”
听上去合情合理，闺蜜被说动了心，便希望我前往SJZ诊治。我的父母也蠢蠢欲动，满以为看到了希望。
可就在这时，我接到了一通电话，是我的大学校友，也是一位尿毒症患者，他跟我说：
“你会接到各种肾病医院电话，听我的，不能去！千万别把救命钱打水漂！”
我思来想去，最后打算听从过来人的建议，SJZ之行就此作罢。
后来才知道，那是一个特别正确特别明智的决定。
2
2016年，一个名叫魏则西的年轻人去世。
他是西安电子科技大学的学生，不幸患上滑膜肉瘤病。这也是一种无法治愈的疾病，他被迫休学在家，人生一片灰暗。
但总还是想搏一搏碰碰运气的。
毕竟才20岁出头，人生相当于不曾开始，万一治好了，他还会有大把的美好时光啊。
所以父母倾家荡产用尽全力，但凡有一丁点儿希望，都会把它当作救命稻草。
就在这种极端无助绝望的情况下，他们从某度和某台得知了一家看上去很权威很靠谱的医院。
父母亲自去考察，被告知该病能治，火花再度燃起。
于是一家人抱着卑微的希望前往，花完了东拼西凑的十万块钱。可最终，孩子还是死在了22岁的如花年纪。
当时我出了一身冷汗，不由想到当年那家SJZ肾病医院。此二者之间，其实有许多相似之处：
他们利用的，都是病人及家属的迫切求生欲；而在治疗方法上，则冠以一些似是而非高科技名词；有的甚至会主动联系患者，千方百计诱人前往。
事实上，我有位病友去过的。
结果嘛，当然是没治好……
钱花完了，医护人员的态度也冷淡下来。
父母带着他回了老家，继续以透析维持生命。最后是母亲不忍儿子受苦毅然捐肾，这才把命捡了回来。
更可笑的是，直到如今还有类似的“医生”来加我微信，游说我去他们的医院诊断治疗。
当然，是他们不晓得我已经做了肾移植。
3
也有很多病人，会把希望投向中医。
博大精深的中医，上下传承五千年，以自然界中动植物入药救人。相较于西医中冷冰冰的器械与血淋淋的手术，的确能为身处绝望边缘上的人们带来希望。
我从来都不否认中医的精妙，可是，真正有良知有医德的中医已经越来越少。反而是那些号称家族传承千百年，自封神医圣手的伪中医们大行其道。
我也遇到过。
第一位名号响亮，她是女承父业，据说能治一切疑难杂症。
爸妈听说后，立马带着奄奄一息的我驱车六小时赶到那里。
“医院”位于石林某村庄，像一个大大的农家院子，里头停满车，甚至还有客房和饭店。墙壁上则挂满了简陋的宣传画，主要内容是女医生父亲的丰功伟绩。
等了将近两小时，才轮到我。
看病的正是那位女神医，见了我，她抬了抬眼皮，便低头开方子。
我有点纳闷，开始自述病情。她不耐烦起来：“我知道，你这种情况的我见多了，回去好好吃药！”
我也不高兴了，便问她：“保证能治好吗？”
“当然可以！”她依旧不抬眼皮，笔尖刷刷动着，“我们连癌症都能治好，只要你坚持吃这些药。”
爸妈连连点头，为找到救命菩萨而欢欣鼓舞。
可我只从她的言行举止中看出了利欲熏心，因为真正的良医不可能包治百病，更不会把这种话挂在嘴边。
花了三千多块钱，带回来一包中草药。我吃了几天后便拒绝再吃，爸妈念叨起来，还总怪我浪费钱。
第二位差点要了我的命。
他也自称家族绝学，专治肾病，起死回生的例子我也听说了一两例。
这次的药，是在猪腰子里放上某些中药烧制而成。医生要求，吃他给的猪腰子，我就不能再透析。
沾满了中药的猪腰子有多难吃？你们肯定无法想象，我每天在妈妈的监视下，眼泪汪汪吞下去。
同时，我也不再去医院透析。
我坚持了一个月，然后在昏迷中被拉到医院抢救。因为长时间未透析，毒素和水份在体内积聚无法排出，我的生命也危在旦夕。
好中医有没有呢？当然！
我记得很小时镇上有位须发皆白的老爷爷，用几副药治好了我连绵几个月的咳嗽；也有一些土郎中，会给人拔罐刮痧去除病人痛苦。
但能治好绝症的民间中医，目前我真的没有见过。如果真的有，他该申报诺贝尔奖造福人类。
而那些人打着中医大旗，散布在各个角落，号称华佗在世，实则大肆敛财。
4
然后是保健品。
有一家找过我，叫作“同Y堂双Q胶囊”。
当时，是爸爸的朋友的朋友在做，他们热情洋溢地打来电话，说手里的神药能救我一命。
我自然不信，委婉拒绝：“我现在肺感染在住院，暂时用不上，多谢你的好意。”
可对方一再纠缠，最后居然拎着产品来到病房，准备说服我购买服用，加入他们的“大家庭”。
他从产品介绍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堆话，嘴巴里还不时冒出几个专业名词，什么干细胞、分子疗法、基因工程，把病房里几个中老年家属唬得一愣一愣的。
但他的最重要受众，我，是个长期泡在网络上的90后，对此套路早就见怪不怪。
见我毫无反应，他又开始举例子，说谁家的谁谁也是尿毒症，服用双Q胶囊后肌酐下降，现在血压降了蛋白没了，整个人都精神了。
“谁？把他电话给我，我要亲自问问。”我已经露了厌烦之意，讲话也不太客气。
对方嘿嘿一笑顾左右而言他，始终未曾透露那位“被治愈者”的其他信息。唠唠叨叨将近两小时，最后又提着胶囊灰溜溜离开。
其实这种例子很常见。
我们总是听说某某被治好，可那个最该成为活招牌的人却永远不会露面，只在口口相传中成为一个抽象的希望。
为什么？
因为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而那些一头栽进去的人们，无非是被利用了病人的恐惧绝望，成为大发横财的工具。从本质上来说，这和骗子没什么两样。
当然，大多数保健品吃不死人。
但被保健品贻误病情或是耗尽家财，却可能直接把病人推向死亡！
比如被“权贱”坑惨的白血病小女孩。
5
得了大病的人，几乎个个都有弯路要走。
因为大家都怕死，都在巨额医药费面前无能为力。
而人在极度的惊慌失措中，理智又常常是不够用的。所谓病急乱投医，其实就是局内人的无助与悲哀。
有些病，的确是无药可治的。
死亡或许是最终结局，但在赴死过程中被榨尽最后一分钱最后一丝希望，却是人性最大的恶。
这并不比杀人放火高尚，这其实就是另一种形式的谋财害命，以此赚来的每个铜板都带血带泪！
世上有两种东西，是万不能当作生意来做的。
第一桩是教育。
它作用于少年儿童的心灵，直接决定着一个人、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国家的未来。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第二桩是医疗。
它关乎生死，几乎是每个人都避不开的东西。往小了说，关系着家庭和顺；往大了说，则影响着社会安稳。
因为一旦带上交易色彩，“利”就会成为人们考虑的首要目标。而行事初心一改，身处其中的弱势群体，便注定要万劫不复。
这就是我，一个“资深”病人的故事与感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