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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力伤医,是医者之痛,还是患者之痛?

2021-02-10医改动态 编辑:admin

暴力伤医,是医者之痛,还是患者之痛?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

曾暴力伤害医生陶勇的崔振国一审被判死缓,国家惩治暴力伤医案件的决心毋庸赘述。与此同时,有关医患矛盾的讨论也并未停息。

就在前不久,浙江、江西连续几起针对医生的暴力犯罪让人扼腕痛惜。据人大新闻系官方公号“RUC新闻坊”统计,仅2009-2018年,中国内地媒体报道的伤医事件就有295起。

而就在半年前,我国首部健康“基本法”实施,明令禁止任何组织和个人威胁、危害医疗卫生人员人身安全,侵犯医疗卫生人员人格尊严。

暴力伤医,是医者之痛?还是患者之痛?医患冲突的根源在哪?对此,中国新闻周刊专访了著名心血管病专家、医学教育家胡大一。

从1965年进入北京医学院(今北京大学医学部)学习算起,胡大一踏足医疗领域已近56年。从卫生队、县医院、大医院,他经历过计划经济时代的医疗体制,在医疗高度市场化的今天也仍然活跃在一线岗位上。

在他看来,受公众所关注的一系列暴力伤医事件系偶发并有多方因素,不应被泛化为“医患关系”的讨论。真正的医患矛盾,源于医疗体制的市场化,医生和患者间有了经济纠纷。

中国新闻周刊:暴力伤医事件是医患矛盾更尖锐的体现吗?

胡大一:我觉得有一个基本面要清晰。首先,要肯定广大医生都是好的,无论是2003年的SARS和去年的疫情,还是抗洪救灾、国际援助,医生都是冒着生命的风险去救死扶伤治病救人。

第二、要肯定的是广大的患者也都是好的,杀医、伤医虽然说不断有报道,社会关注度高,但从发生的总体概率来看,我觉得是个别现象。我认为不应该把这种事情泛化为医患矛盾,各行各业都存在矛盾,能够掏刀行凶的都是刑事犯罪,刑事案件又脱不开整个社会的背景,其远远超出了医患关系。伤人者有没有精神病暂且不谈,过度解读容易把医患关系妖魔化。

第三、为什么会出现这些话题,这样的讨论,这是我们需要深度去探讨的。

第四、医学不是万能的,医学本身带有很大的不确定性,能根治的疾病寥寥无几。

中国新闻周刊:在您看来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讨论?

胡大一:为什么我们新中国前30年没有听说过医患矛盾,也没发生过杀医事件,那时候医疗技术水平等低,可用的药物寥寥无几,影像技术非常落后,可能同样一个疾病当时来十个患者只能治好两三个。但医生和患者的关系非常和谐。

当时有这么几个因素:首先从医生角度,他们是不需要为医院创收,不需要为自己挣奖金的,也不需要天天到外面去开会干别的事,不需要写SCI文章,也没有那么多课题,医生就是天天看病,正常上班。患者认为医生治得了病救不了命,如果得到一个医学不能治的病,那医生也没有办法。群众非常理解医疗、医学能力是有限的。

更关键的一点是,医患之间不存在经济的纠缠。城市是公费医疗,农村是合作医疗,患者不需要付他们经济能力不能支持的费用。

我们现在把医疗推向了社会,推向了市场。医院靠自己通过看病人扩大门诊量、做手术。有一个很重要的考核标准叫创收,医院要创收才能代表院长的业绩,才有扩大病房、扩大医院建筑、购买新型设备,招聘高级人才,发放医护人员的工资还有一些奖金。

各个科室也要完成自己的业务收入,经济收入才能维持科室的情况,而且是要包产到户的。医院系统有各种考核标准,经营指标就是其中很重要的考核标准。业界用经营指标来评估医院,医院用经营指标来考核科室,科室用经营指标来考核个人。医院和医院之间要评比,科室与科室之间要评比,科室内每个医生之间有业绩考核。所以现在的医生和患者之间变成了一种消费层面上的服务关系。

在新中国前30年最多就是一个X胸片,胃肠照影,现在我们有了CT,有了核磁。可以说新药是层出不穷,影像技术发展是日新月异。现在同样一个病,可能十个病人我们能治好七八个,但是患者对医疗的满意度下降了,开始出现一些医患的纠纷和矛盾。

中国新闻周刊:这个满意度下降大概有哪方面的原因?

胡大一:医院追求效应考核要求门诊的病人越多越好,急诊的数目越大越好,床位住的越满越好。有的医生一上午被要求接诊至少五十个病人,有的甚至上百个。

对患者来说,就是半夜三更排几条龙的长队挂号,看病三分钟,甚至没问上几句话,右手提一堆病例复印的材料,左手提一堆先进的影像资料。甚至有的医生看完病人,和患者都没有一个延伸的交流,三言两语就化验单、住院单检查单、甚至医药单全出了。

医学是人学,医疗最重要的是“话疗”,没有语言的沟通怎么会知道患者有什么病呢,他们是因为不舒服的症状来看病的。

所以医疗的基本诊断病人的入口是症状性,一个胸痛是不是心绞痛,你问一个半小时问的清楚那是高明医生,那怎么可能一两分钟问清呢?

中国新闻周刊:没有创收就难以发展,国家医保投入无法缓解吗?

胡大一:如果让医院去靠创收来解决医院的发展,解决医生的收入,我觉得医疗不是这么回事,国家投入不断增加,但是政府看不到实效,群众看不到实惠,因为投入进去都被创收给稀释掉了。

这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资本进入了生物医学技术。资本确实大大推动了医学发展的进程,影像技术、药物开发等等。但是另一面也把医疗事业带进了不归路。我认为今天任何人都应该承认,资本的本质是追逐利润而且非常疯狂。资本会快速地淘汰低成本适宜技术,而用最新最贵的,更贵更新的药物一半不如老药,这是德国最近的一个研究。

资本追逐利润的过程对医疗机构、医生都是有重大影响的。医院创收要靠最好的影像、最新的技术、最贵的药,医生也要用最新的技术、最贵的药物,所以大家都被资本裹挟走进了不归路。最早的时候,进口心脏支架3万块钱、国产2万块钱,经过多年进口2万多、国产1万多,但其实际的成本中位数717元最便宜469元,政府投多少能满足资本的胃口呢?

光支架就占了整个高值耗材的10%,还有人工关节这些呢?再比如现在任何一个骨科医生用的都是洋钉,国产做不出钉子吗?做不出钢板吗?这就是资本的力量。这个利益是大家共享的,它是一个利益链。

在这样一个基础上,医疗单位、医生就会自觉、不自觉地宣传新技术,产生对技术的过度崇拜,做新技术既有名又有利何乐而不为呢。患者自己的想法也是便宜没好货,他们怎么知道技术的好坏?还是要听医生的介绍。有些疗法被宣传得很神奇,患者要花钱买命,结果花了钱命没有买到。

实际上,很便宜的技术不等于是坏技术。但如果用最便宜的技术让医生用更多的时间去问诊,和病人多谈谈话,怎么带来回报呢?

中国新闻周刊:公立医院也存在过度医疗的情况吗?

胡大一:实际上公立医院更多,私立医院的业务量没有多少,大专家做手术大多在公立医院,不在民营医院,民营医院数量很多,但是他们真正的营业额不大。有些公立医院一年能挣上百个亿,里面这个毛数水分多乱,没有过度医疗、过度检查吗?

中国新闻周刊:医患冲突也源于患者对医疗期望值过高?

胡大一:我觉得社会应该广泛了解,医学本身有巨大的局限性,医生不是万能的,我们对医学的期望值可能高于其实际能解决的能力。比如我们国家有一亿多的高血压患者,但是95%以上都没有弄明白病因。

患者对医疗的期望值过高,这里边也有资本和医疗本身的问题,医疗被宣传得太神奇,天天讲达成什么成就,让患者看着眼花缭乱,好像医疗可以起死回生。

当患者需要付钱来买这种期望但最终没有买到的时候,他们就会很失望。

中国新闻周刊:为什么医患矛盾在中国被讨论得尤其频繁?

胡大一:有一些其他的因素。比如说国外的一些医生他们是有职业保险的,所以他们形成了一个社会的约定,如果说我对这个医生不满意,我不需要去跟医生理论,我可以直接把医生告到法庭,所以在国外有玩笑说,医生和律师是对冤家,患者有事找律师上法庭,法庭判了以后无论需要不需要赔偿,医生的直接保险由保险公司赔付跟医生没有关系。

本来应该是更多一些社会机制来解决这个问题,但现在患者找医院没有用,找卫健委也没有用,等于是直接让医生和患者面对面。比如说前段时间娄底发生的一起伤医案,因为一个农村私人诊所他没有协调矛盾的机制,患者没找到医生,把他儿子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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