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就掌握在自己手中

叶胜舟：好汉要吃眼前亏 ——评“赵孔亮被铐走”事件(点击原文）

一个人的声音固然微弱，但千千万万个声音汇集，就是强大的民意；先行者的力量固然绵薄，但千千万万人行动起来，命运就掌握在自己手中。

1月31日参加朋友婚礼后，赵孔亮开始维权，先去荷泽市检察院、荷泽市牡丹区公安分局上访和申诉；菏泽市公安局迅速成立调查组，全面跟进核查。2月1日，他又在微博上发布题为《要求查房人员出示警察证后，我被背铐至派出所》的文章，成为网络爆款，一度冲上热搜。

世界真有太平吗？未必；有万世太平吗？未必；你能看到和享受太平吗？未必。真正的儒士、好汉，不是相信有太平、有万世，更不是相信自己能实现万世太平，而是自信、自愿去“开”太平，虽千万人、千万难，“吾往矣”（《孟子·公孙丑上》）。

北京大学中文系钱理群教授2012年在一次教育座谈会上发言时，批评中国包括北大的教育是实用主义、实利主义、虚无主义，正在培养出一批“绝对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们有很高的智商，惊人地世故、老到、老成，故意做出忠诚姿态，很懂得配合、表演，很懂得利用体制力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他们的要害在于“没有信仰，没有超越一己私利的大关怀、大悲悯、责任感和承担意识，就必然将个人的私欲作为唯一的追求”。在2021年接受采访时，钱理群进一步指出国民问题，忧虑不仅是年轻一代，“现在整个中国最大的困境是整个民族没有了精神追求，就只能靠本能在生存，本能的生存法则就是趋利避害。”

法律法规未授予辅警独立的行政执法权，仅允许警察在场时，辅警可协助民警从事部分执法工作。即使民警也不能随意使用手铐等约束性警械，行政法规《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条例》第八条明确规定民警执行什么任务、犯罪分子有什么危险行为，才可使用。

儒家治国事倍功半，两千年来已被统治阶层异化、利用和愚民，修身却事半功倍，相当适宜。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中国的士，以天下为己任，计天下利，谋万民生，对国家政治和社会生活有强烈责任感，有强烈自主意识，也有强烈的干预冲动，终极目标如北宋大儒张载所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道，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民意张载集·近思录拾遗）。

1月30日下午，在北京律所工作的实习律师赵孔亮入住山东菏泽一家酒店，当晚约10时50分警方查房，没有敲门也没有任何提醒，十几人直接刷门卡闯入房间，一位辅警（有些地方称协警，规范称呼为“警务辅助人员”）在现场发号施令。赵孔亮要求查房人员出示警察证件被拒，没有任何解释，而是粗暴回应“我穿这身衣服就有资格强制检查你”，随后强硬将他摁到地下，用手铐强制带至派出所。此时室外零下2度，他只穿单衣。

公平还在，正义还在，就算对现状不满，也要相信未来。真好汉就要吃眼前亏，更要为公平正义和公共利益吃眼前亏，有勇气接二连三站出来“开”太平。坚持理性、韧性、建设性、前瞻性，从容接受时间和人心的检验，希望就在点滴的努力中，进步就在每人的奋斗中。

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法》第九条，民警“对有违法犯罪嫌疑的人员，经出示相应证件，可以当场盘问、检查”；符合“被指控有犯罪行为”等四种前置情形之一，才可将违法犯罪嫌疑人员带至公安机关。

这件事从法理上分析并不复杂，菏泽警方在执法过程中涉嫌多处违法违规：一、未出示警察证件；二、将无作案嫌疑的公民带至派出所；三、警务辅助人员独立执法；四、警务辅助人员使用警械（手铐）；五、滥用警械和公权力；六、侵犯公民人身自由。

舆情危机得以缓解，折射的问题依然存在。首先，如何界定公权与私权的边界。对公权和公职人员而言，“法无授权不可为”“法定职责必须为”应是常识，但中国太大，公职人员鱼龙混杂，公权力也有扩张的本能和冲动；对私权和公民而言，“法无禁止皆可为”“法无禁止即自由”应是常识，但顺民息事宁人，未必有能力、有理性运用合法手段，维护合法权益。

网民留言评论中，有少数人质疑他写文章是为了把事情闹大，取笑他要求警方出示证件导致大冬天被强制铐到派出所，好汉应该不吃眼前亏。但绝大多数人对他点赞、力挺、致敬，例如“多一些这样的人，阳光才能照亮黑暗”。

央广网、澎湃新闻等主流媒体迅速深度报道或评论，发挥舆论监督力量。2月2日，菏泽市公安局发布《情报通报》，确认“辅警存在未按规定出示警察证、违规使用警械等问题”，据此对派出所当日值班负责人予以诫勉处分，对处警民警予以记过处分，对涉事两名辅警予以辞退。

一个人的声音固然微弱，但千千万万个声音汇集，就是强大的民意；先行者的力量固然绵薄，但千千万万人行动起来，命运就掌握在自己手中。一旦公民社会茁壮成长，蔚然成型，任何政治人物、任何政治组织，在任何时间、任何场合，都不敢以任何理由、有任何轻视。

赵孔亮不幸遭遇违法行为，庆幸的是他有足够法律知识，毕业于西南政法大学，研究生论文选题与《警察法》相关；警方闯入房间时，为首男子警服上的编号，他一看就判断是协警，也清楚协警没有独立执法权，所以要求出示证件。

其次，依法治国任重道远。国家治理现代化的重点不是治民，而是治官，主要阻力不是民而是官，说白了要对权力傲慢实施稳定可靠的制衡和监督，切实保障宪法赋予每个公民的人身自由、人格尊严、批评、建议、申诉、控告、检举等权利。

再次，公职人员必须履行权力与责任对等；如果不能对等，就要实施法定的任期、轮换、回避等限制。所有执法的标准和程序，如果做不到全国统一，至少也要做到全省统一、规范。由省级主管部门制作合规的执法视频，对所有新入职的执法人员进行示范和培训，通过考核后才能上岗。

钱老的批评和担忧一针见血，基本符合中国教育和社会现状。但也不能否认，中国青年中总有一些公民权利已经觉醒的“异类”，传承优秀传统文化，愿意先天下之忧而忧，维护自己和弱势群体的正当权益，推动社会点滴进步。27岁的赵孔亮就是其中一位，以自己的言行为全民上了一堂普法公开课，笔者颇为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