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尘埃——苏轼与王安石
历史的尘埃——苏轼与王安石(点击原文)
王安石比苏轼大十六岁。他字介甫,抚州临川(今江西省抚州市)人,庆历二年(1042)进士,晚年自号半山居士,被封“荆国公”,谥号“文”,所以人们又称他“王荆公”“王文公”。苏轼考上进士时,王安石已经是宋代政治、思想、文化界最为引人注目的明星。他们同样受知于欧阳修,却因政治、学术、性情、人际关系等多重因素,在此后的岁月中,亦敌亦友,剪不断理还乱。
变法前,王安石与苏洵父子的过节
早在他俩相识之前,王安石就在欧阳修家的宴会上与苏轼的父亲苏洵多次碰面,但彼此没有丝毫好感。王安石向来以正统儒家自诩,与苏洵在学术渊源、思想观念,乃至文章风格等方面都极不相同,并多次在众人面前抨击苏洵。苏洵则更是视王安石为仇敌,不仅写诗作文明里暗里针对王安石,还曾对欧阳修说:“此人将来必乱天下!”劝欧阳修不要跟他交往。
嘉祐六年(1061),苏轼、苏辙参加制科考试。考试分为“秘阁六论”与“御试对策”两场。秘阁是朝廷重要的藏书之地,在里面任职的都是当时最有名望的人。“秘阁六论”在秘阁举行,要求考生写作六篇命题论文。“御试对策”则是由皇帝亲自主持的考试,考官就国家政治、经济等方面提出问题,由考生对答,称为“对策”。
在王安石担任考官的“秘阁六论”考试中,苏轼兄弟顺利晋级,并没有遭遇任何阻力。不过,在接下来的“御试对策”中,苏辙的对策在考官中引起了激烈争论,有的认为应评为最高等级,有的则主张淘汰。大家意见难以统一,最后由仁宗皇帝拍板,苏辙以第四等次被录取。王安石虽然没有参与“御试对策”的选拔工作,但他认为苏辙的对策偏袒宰相,一味攻击皇帝,和依附权臣的西汉大臣谷永毫无区别。因此,当朝廷为制科及第者授予官职时,身为知制诰(负责起草朝廷公文)的王安石,拒绝为苏辙撰写任命书。
这件事情,使苏洵与王安石的关系雪上加霜。据说,随着王安石声望越来越高,京城士大夫无不趋之若鹜,苏洵心中不忿,还写了一篇《辨奸论》,痛斥王安石是“阴险狠贼”的“大奸慝”。当然,这篇《辨奸论》的作者究竟是不是苏洵,直到现在仍有争议。
变法中,王安石与苏轼兄弟的矛盾
熙宁二年(1069)二月,王安石担任参知政事(副宰相),走马上任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成立财政改革领导小组——制置三司条例司。作为推行新法的核心机构,制置三司条例司由宰相陈升之、副宰相王安石担任长官,另外还需配备检详文字官两到三名,相度利害官若干名。检详文字官参与讨论财政改革措施,并起草新法;相度利害官则将出使各地,督促、检查新法施行情况。
刚过而立之年的苏辙被任命为检详文字官,因为他曾在三月写了一篇《上皇帝书》,提出对国家政治的看法,认为当以理财为先。这一观点,与神宗皇帝、王安石不谋而合。由此看来,在用人方面,王安石并没有任何成见。然而,在新法的讨论、拟订与颁行过程中,苏辙与以王安石为代表的变法派在很多具体问题上意见存在分歧,矛盾越来越大,他于八月份坚决辞去检详文字之职,从此完全站在反变法的立场上。王安石对此十分恼怒。
和苏辙一样,苏轼对王安石变法也持反对态度。熙宁二年三月,他写了《议学校贡举状》,明确反对科举改革,还对当时其他几种改革意见进行了批判。文章层层深入,论辩滔滔。神宗读罢赞叹不已,立即传旨召见苏轼,命他就当前时政发表看法。这次召见,苏轼给神宗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随后神宗多次想重用苏轼,但都遭到王安石的反对。王安石认为,苏轼的议论不过是些书生空论,并没有实际的用处,但足以蛊惑人心,扰乱是非。如果把这样的人放在重要岗位上,一定会给改革事业造成破坏。
熙宁二年八月,苏轼担任国子监举人考试官,出了一道考题,具体内容是:“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晋武帝平定吴国,因为独断专行而取得胜利,苻坚讨伐东晋,因为独断专行而兵败亡国;齐桓公因为专任管仲而成就霸业,燕王哙因为专信子之而导致灭亡。相同的事情结果却不同,为什么?)这个考题明显在针对当前的朝政现状,因王安石曾鼓励神宗独断,而神宗对王安石专信不疑。王安石见到考题之后很不高兴。当神宗再一次提起想要重用苏轼时, 王安石便毫不客气地抨击苏轼不过是“奸邪之人而已”。
熙宁三年(1070)三月,苏轼又作《拟进士对御试策》,对新法一一加以驳斥。这一系列言行,深得众多反变法派官员的高度认同与赞赏。而王安石则对他更加厌恶,认为苏轼虽然有才华,但其言行对变法益处少,害处大。
熙宁三年八月,苏轼遭到台谏官弹劾,说有人反映苏轼在嘉祐、治平年间,往返汴京和蜀地途中从事走私活动。朝廷下令彻查,当年为苏轼掌船的篙工水师,全都遭到传唤。但是,经过几个月深入细致的严查,并没有找到任何真凭实据。苏轼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官场险恶,不免心灰意冷。十二月卸任京城之职后,便自请外任。神宗批示“与知州差遣”(任命为知州,相当于今天的市长),宰相办公室不同意,改为“通判颍州”(相当于颍州副市长),神宗又改批为“通判杭州”。杭州属东南第一大都会,按规定,这一职位与知州同一级别。
王安石对苏轼的关注与赏识
苏轼于熙宁四年(1071)七月离开汴京,在地方任职九年,先后担任杭州通判、密州知州、徐州知州、湖州知州,直到元丰二年(1079)“乌台诗案”爆发。
当苏轼因写诗讥讽时政遭到御史台羁押时,王安石隐居在江宁(今江苏省南京市)。他于熙宁九年(1076)辞去宰相之职,退归田里已经三年。虽然,王安石执政期间,苏轼一直是他的反对派,而且直到此时,御史们也仍以“苏轼与金陵丞相论事不合”为说辞,但王安石并不赞成以言罪人的做法。据说,苏轼被囚期间,他曾驰书相救,说:“岂有圣世而杀才士者乎!”王安石的弟弟王安礼也找机会向神宗进言,他说:“自古大度之君不以语言谪人。虽然苏轼怀才不遇,不免有怨望之词,但若因此严加惩处,恐怕后世之人会说陛下不能容才。”
虽然,过去的二十多年,苏轼以及他的父亲、弟弟,与王安石之间有过许许多多的恩怨纠葛,但是在他们各自的心中,彼此都是无法忽略的存在。
元丰三年(1080),有访客从苏轼贬谪地黄州来到江宁探望王安石。一见面,王安石便问:“子瞻近日有何妙语?”客人说:“子瞻住在临皋亭,有天夜里,醉梦而起,作《胜相院经藏记》千余言,仅修改一两字,即成定稿。我有抄本,现在船上。”王安石忙派人取来。当时月出东南,林影在地,他站在屋檐下展卷细读,喜上眉梢,评论道:“子瞻,人中龙也!但有一字不够稳妥。‘如人善博,日胜日负’,不若曰:‘如人善博,日胜日贫。’”苏轼听到后,拊掌大笑,认为王安石堪称一字之师,欣然提笔,加以修改。
不过,另有一个说法是,苏轼原稿本就是“日胜日贫”。倘若真是如此,也许是抄本误作“日胜日负”,则王安石作此修改,恰好说明英雄所见略同。
王安石与苏轼金陵相会
元丰七年(1084),苏轼从黄州量移汝州,途中经过江宁,系舟秦淮河上,他很想拜会王安石,但身为谪臣,加上昔日的恩恩怨怨,他不敢造次。于是亲书诗文十篇,寄往半山园王安石府邸。最后一页写道:“元丰七年七月十一日,舟行过金陵,亲录此数篇,呈丞相荆公,以发一笑而已,乞不示人。轼拜白。”
收到苏轼的诗书,王安石十分惊喜,也完全明白苏轼的顾虑,第二天便身着便服,乘驴而往,主动到苏轼停舟之处拜访。苏轼大出意外,来不及戴帽子,更来不及换衣服,立即跳下船来,拱手而揖:“苏轼今日敢以野服(村野平民的服装)见大丞相。”王安石笑道:“礼岂为我辈设哉!”此后,苏轼逗留江宁的日子,便经常与王安石相晤。
一天,他们谈起苏轼在密州的旧作《雪后书北台壁二首》。王安石指出,其中“冻合玉楼寒起粟,光摇银海眩生花”两句用典极为精妙。王安石的女婿蔡卞恰巧在座,他不解地问:“这两句诗不就是描写雪后的景色吗?屋宇覆盖着深雪,恍如玉楼,四野弥漫着雪花,恰似银海。哪里有用典?”王安石解释道:“这里的典故出自道家典籍,道家以两肩为玉楼,以双目为银海。子瞻,是这样吗?”苏轼笑了,自从这首诗写出来,还没有人看出这里的用典呢。后来,他和朋友谈起,不胜钦佩地说:“学荆公者,岂有如此博学哉!”
苏轼这两句诗,和王安石《书湖阴先生壁》中的“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一样,其妙处恰在于,不懂典故的读者,可根据诗歌的字面意思,体会诗句的意义和美感;而懂得其中典故的读者,便能在此基础上,获得更进一步的联想与审美的愉悦。这是用典的最高境界,但非才高博学者不能做到。
苏轼兴趣广泛,喜欢收集药方。王安石素有偏头痛的毛病,在朝任职时,有一次突然发病,痛不可忍,神宗送给他一种药水,说:“左边痛则灌右鼻,右边痛则灌左鼻,左右皆痛则两个鼻孔都灌。”用药后当场止痛。神宗说:“禁中自太祖时传下来数十个秘方,这是其中的一个。”并将这个秘方赐给王安石。而这一次,王安石又将秘方转送给了苏轼。王安石还劝苏轼在江宁买房安家,比邻而居,以后便可常相往来。苏轼也曾有“买田金陵,老于钟山之下”的打算,但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八月,苏轼离开江宁,继续北上。临别之际,王安石手抄近作四首相赠,苏轼次韵回赠,其中一首写道:
骑驴渺渺入荒陂,想见先生未病时。劝我试求三亩宅, 从公已觉十年迟。(苏轼《次荆公韵四绝》其三)
王安石退休后,经常像普通老百姓一样,骑着驴子在山野间游玩,没有一点达官贵人的排场。诗歌前两句描写的就是王安石骑驴出行的情景。目送苏轼远去的身影,王安石对身边人说:“这么杰出的人物,不知几百年才能出一个啊!”
一年多后,王安石去世。当时,政局已经发生了根本变化,旧党执政,苏轼回到朝廷,并迅速得到升迁。然而,当以司马光为代表的旧党人士全盘否定新法时,苏轼却并不赞成。尽管他曾因反对新法而蒙受了极大的苦难,九死一生,颠沛流离,但对待新法时,完全没有从个人好恶出发,而是从利国利民的客观角度考虑问题。他主张对新法进行详细具体的研究,取其所长,弃其所短。这一思想不仅抛弃了个人成见,而且超越了党派立场和意气之争,以事实为宗旨,以真理为依归。
这种独立不倚的精神,使他再一次遭到同僚的排挤。激烈的朝政斗争,让苏轼身心俱疲,他渴望退隐归田。这时候,当他想起王安石,想起“从公已觉十年迟”的诗句时,一定更加钦佩王安石的急流勇退,钦佩他迅速从政争中抽身而出、悠游田里的智慧和勇气。
网友们评论如下:
北宋除了在军事方面遭人诟病,其他如国家制度设计,君权相权制衡,选人用人机制,文化艺术水平感觉比上千年后的现在还要强!!
他俩根本没有可比性。。一个是开创者,不管是当官秉政还是文风开派。。一个被后世捧的太高太高。。却恰恰是百无一用是书生的典型代表。
政治相左,文才相吸,气量相近。拿得起,放得下,真性情!
王安石和苏轼均为人中龙凤,人品贵重的天下英才!只是是政见不同,虽有矛盾瓜葛,但依然惺惺相惜!
两位心胸坦荡的伟人
王安石变法是为啦政府和百姓,文彦博、司马光等是为维护大地主阶级利益,人品心性云泥之别。
二人都是千古人杰。
这是写二圣最为客观的文章!
真诚鱼遇雨愉
真文人,有气量
王安石好风格,虽然变法不是太成功,但人格是值得大家学习的
都是有大格局的千古奇人,只是政见不同罢了,没有个人恩怨
仁宗朝星光熠熠,范仲淹、欧阳修、王安石、司马光、苏轼皆是人中龙凤,文章人品都是一等一的,虽然他们政见不和,但私下里惺惺相惜
观点尽管不同,仍需相互尊重,乃学者最高境界
我当大队书记的时候,做了一件蠢事,被村妇堵着门口骂
我在农村做大队党支部书记的时候,还很年轻。一个杨柳刚要发芽的春天,我做出了一件可笑的蠢事。
大队妇女主任到公社开了一个会,回来向我汇报。说全公社范围内,大搞一次春季爱国卫生运动,移风易俗,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每个大队,都要搞一次家庭卫生大检查,表扬先进,批评后进,让那些不卫生的“埋汰户”,今后也干干净净地过日子。
我问,你有什么想法呢?
妇女主任说,我想把各队的妇女队长都叫上来,南北分成两片,两天内把全大队的六百二十户都检查完。边检查边评比,上中下分成三等。家里干净利索的,贴上个“卫生优良”的红贴;家里卫生条件一般的,贴上个“卫生合格”的粉贴;个别不卫生的“埋汰户”,给她贴上一个“卫生不合格”的白贴,狠狠地触动她们一下子。
我想了半天,说,贴上白贴合适吗?
妇女主任说,这样做,是狠了一点儿。不过有些人家太不像话,那些女人,整天趿拉着鞋,东走西窜,家里盆朝天碗朝地的,进屋柴禾棍子都绊脚。大人孩子在那个不卫生的环境中生活,能不得病吗?
我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还是没有点头。
妇女主任站了起来,激动地甩着两个小辫子说,支书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这次卫生大检查搞好,让全大队的卫生面貌焕然一新!
这是个新提上来的女干部,工作很有朝气,我怎么能打消她的工作积极性呢?想了半天,我只有支持她了。
怕妇女主任的工作遇到阻力,卫生大检查的前一天晚上,我主持召开个预备会,对参加检查的妇女队长来个简单的培训。散会以后,我又在大队的广播喇叭里讲了几句,算是表明了大队党支部的态度。
第二天,热热闹闹的春季卫生大检查开始了。
北片检查开始,第一个就是我家住的那个叫王成广的村子。检查从后街东头开始,比较顺利。后街靠东头的那几家都比较干净,一家比着一家过日子。听说大队有卫生检查,家家又细细地收拾了一遍。到屋里一看,窗明几净,自然都是“卫生优良”的红贴了。女主人都很高兴,热情地给检查组的人倒水喝。过了五六家,家庭的卫生环境就一般了。说利索不利索,说埋汰不埋汰,大概过得去。检查组合计合计,都给他们贴上了粉贴。贴了粉贴的这几家,满不在乎,嘻嘻哈哈,她们说,我们也不想当凤头,不扯牛尾巴就行!
检查到第九家,麻烦就来了。
这一家的女主人叫张桂芳,外号埋汰张。张桂芳进门以前,婆婆就是村里有名的大埋汰。她结了婚,就让婆婆一点一点地带得习惯了。婆婆死后,她过日子就更邋遢了。早晨,她经常头不梳脸不洗地站在大门口和过路人嘞嘞起来没完。屋里就不用说了,那个炕席花都脏得看不出来了。被子坏了也不知道补一补,晚上孩子就把小腿都伸到了大窟窿里。昨天就有人告诉她,说大队要来检查卫生,让她里外屋收拾收拾。她说,讲什么卫生?屁股和嘴也不过三尺远,也没听说谁挪个地方!
检查组进屋了。她全然没有理会,拿着菜刀在菜板子上咣咣地剁猪食。一个烧火棍和一把扫地笤帚交叉着横在她的身后。
妇女主任领着四个人直皱眉头。她们伸手在柜盖上摸一摸,厚厚的一层灰。再看碗橱,更不像话,咸菜碟子和大酱盘子放得乱七八糟。筷子长短不齐,饭碗豁牙裂纹,碗橱里一股难闻的怪味儿。
检查组的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到门外商量。几个妇女队长异口同声地说,这样的埋汰人家,必须给她贴上白条!妇女主任说,对,不然她也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张桂芳也许早就料到了事情的结果,做好了充分的精神准备。当妇女主任刚把那张“卫生不合格”的白纸条贴在她家的门上,她上前一把就撕了下来。妇女主任还要贴,她就是叉腰拦着,死活也不让再贴。妇女主任也冲动起来,把白纸条抹了很多的浆糊,一把就贴在了她的脸上。张桂芳可不是个省油的灯,那个蛮横劲儿全拿出来了,一把就抓住了妇女主任的头发。两个人厮打在一起。那四个妇女队长都过来拉架,当然拉的都是偏架,让张桂芳吃了不少亏。
张桂芳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地大哭大骂起来。骂这几个小姑娘,将来养孩子,都是横生,非得憋死。
这几个小姑娘也不是善茬,趁着张桂芳在地上撒泼耍蛮的时候,找出了十多张白纸条,贴在了她家的柜上墙上窗户上,然后扬长而去。
张桂芳简直要气疯了,追着着检查组又骂了三四家。
傍晚,我从大队回来,听见张桂芳还站在门口骂。现在,她骂的不是那几个小姑娘,而骂的是我。她咬牙切齿地说,大队支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肚子花花肠子,整一帮没开怀的小姑娘崽子处贴白贴。我家死人了咋的,你们给我贴白贴?我家干净埋汰,和你们啥关系?能吃屎活着,把粮食都省了!你们家再干净,能千年王八万年龟呀?
我一听,她骂得太不像话,影响也太坏了,决心上前和她理论理论。但走了几步,我又退了回来。我想,泼妇在这个火头上,跟我也不会说好听的。真要和我对骂起来,甚至厮打在一起,别人不是笑话她,而是说我这个支部书记和女人打架,太没水平。
退一步海阔天空,以后找机会再收拾她。
没有想到,第二天上午,张桂芳的娘家妈就死了。老太太平时没有什么大毛病,喂完猪正打扫院子,咣当一倒,就口吐白沫了。
张桂芳哭得很厉害,就说那张白纸条把她家贴丧了,***就是那张白纸条给贴死了。处理完丧事,她回村就去找那个妇女主任算账。妇女主任去县里开会,得几天能回来。张桂芳气囔囔地在她家的门口骂了半天,也就算出气了。
两个月以后,我的老祖母过世了。老太太活了八十八岁,死的时候也没遭什么罪,算是享福了。按照当地的风俗,村邻们说这是喜丧,都拿着几张黄纸,来祭奠祭奠。张桂芳也来了,她抱着一大捆的黄纸,放在我家的院外,点着了那些纸,就拍手打掌地嚎啕大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说,你养了这么好的一个孙子(指我,当大队党支部书记),咋还说死就死了呀……
众人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她拉起来劝走。她一边走还一边说,贴红纸条的人家,咋也死人了呢?
处理完奶奶的丧事,妻子就埋怨我:你算是把她得罪苦了。我说,要是怕得罪人,这个干部还怎么当呢?妻子说,当干部,你也得讲究一点方法呀!检查卫生对,评比分等也应该。但是你们评比的过程中,只用红贴和粉贴就可以了。像张桂芳家那样的,门上什么也没有,不就是卫生不合格吗?她有八肚子的火,也没地方发去。古代的考状元,上榜的都是考上的,没有名的,你找谁说理呀?
我摸了摸脑袋,真想不到一个家庭妇女竟有这般高见。
两年后,我到中学教书,离开了大队。回村偶尔遇到张桂芳,她总是把头一歪,跟我一句话没有。我知道,她的心上还贴着那张让她感到羞辱的白纸条。
后来,我家搬进了城里。亲戚们进城,陆陆续续得到张桂芳家的一些消息。亲戚们说,张桂芳现在可惨了,儿子都二十五六了,还没有对上象。看见别人抱孙子,她的眼睛都蓝了。我说,张桂芳的那个儿子不错呀?来人说,就他那个埋汰妈把他拐带了。村里人背后都叫她家“白纸条”。女方家背后一打听,或是到家实地一看,全都黄了。
我有些内疚,当初那一纸愚蠢的“白贴”,今天耽误了一个晚辈的婚事。
后来的后来,事情有了转机。张桂芳的儿子在城里打工认识了一个女孩。两个人很投心,常常是手拉手地在街上走。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女孩的妈妈偷偷地去张家私访了一次。回来她坚决地对女儿说,那个人家不能进,门风不好,过日子太埋汰。进了他家,显得咱掉价。
妈妈很强势,女儿拗不过妈妈,只有偷偷地抹眼泪。婚事就将在了这里。
世界上的道路,真是千折百转,说不定在哪里就拐了个弯儿。
大队那个妇女主任后来上了大学,毕业后在市委机关工作。今天双休日,她来表姐家串门。也是巧然。她的表姐就是那个和张桂芳儿子处对象的那个女孩的妈妈。表姐说起了女儿的婚事,说起了那个男孩的家庭家风。妇女主任一听哈哈地笑了,说我就是当年给她家贴白纸条的那个人啊!表姐说,那就更不能嫁了!妇女主任说,不,孩子的婚事和这个有什么关系呢?家风是可以改变的,孙悟空头上的金箍最后都摘了,那个白纸条也不能总在人家头上贴着呀?关键是孩子的人品,你好好考察考察,人要好,大主意我帮你拿。
半年后,张桂芳吹吹打打地给儿子操办了婚事。
婚后,儿媳妇成了家庭的女主人,把一个小家治理得井井有条。说来也奇怪,张桂芳的邋遢劲儿不知道让大风吹到哪里去了,一天闲不住,把柜盖和锅台不知道擦了多少次。左邻右舍的人都说,村里再来一次卫生大检查,肯定是给你家贴两个红纸条。
去年春天,我回到村里参加一个晚辈的婚礼,喝完了喜酒,张桂芳拉着我到她家坐一坐。我一看,屋里这个干净利索劲儿,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了。
我说,老大嫂,真是日月在变,你的家风也在变啊!
满头银丝的张桂芳说,我不敢不变哪?
我说,你是怕儿媳妇吧?
张桂芳说,不,我怕你,再给我贴上一张白纸条啊。
我哈哈地笑了,她也哈哈地笑了。
作者简介:王延忠,1946年出生,黑龙江省望奎县人,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退休前为绥化市北林区戏剧创评室专业编剧。1978年开始创作,发表和上演戏剧作品《冤家亲》《黄爱玉上坟》等40余部三次获政府文艺大奖,获国家级一等奖二次,二等奖二次,其代表作《马红眼上当》由东北的八十多家剧团搬上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