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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半年后,才发现中国医院的 五个真相

2021-11-15 22:40正中堂正中堂

住院半年后,才发现中国医院的 五个真相

这几年,家里老人身体不好,我总是要到家附近的医院陪护。一年当中林林总总算起来,有半年都在病房中度过。

 

作为一名普通大众,这半年的陪护、就医经历,让我对医患关系的认知从愤怒变成理解,又从理解变成无奈。最终,竟然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感觉。

 

原来,医生的收入没有我想象得多

 

都说医生是高薪职业,但后来我才知道,那也得分什么平台的医生。

 

平时我们大家看到的往往都已经是医疗体系中的顶尖人物,却忽略了普通的芸芸众生。

 

2012 年,我的父亲出现心肌梗塞,做了心脏支架手术。当时,一个国产支架 2 万元,同病房里有个老病人常年住院,跟医生护士很是熟络。某次听她告诉我,每装一个支架,医生就能有四成提成。

 

我心下暗暗替医生算了一笔账:当天一共做了 7 台手术,按一台手术一个支架计,7 个支架就是 14 万元,四成提成就是 5.6 万元。这种手术,医生一个月要做 3 次,那岂不是一个月的提成就有 15 万元以上?

 

这道算术题的结果,让当时的我对医生收入大为嫉妒,近乎要演变出恨意来。

 

直到 2017 年,我的姥姥肺炎住院。由于知名的大医院早就人满为患,根本没有空床位,我们只好住在家附近相对较小的医院,这次住院也让我对医生这个职业的收入产生了新的认识。

 

姥姥的管床大夫姓吴,近 40 岁的人了,还只是一个主治医师。

 

作为一个在大医院里习惯了到处都是主任和副主任医师的患者,看到这里满院的主治医生,我感到奇怪极了:为什么这里副主任医师以上头衔的医生这么少?为什么大龄的主治这么多?难道是因为他们自己不够努力吗?

 

吴大夫人很好,自然就成了同病房里患者交流的话题中心。

 

我从老患者口中得知,吴大夫住在医院附近的一个老旧小区,没有物业管理的那种。70 平的房子里住着一家三口和公公婆婆。住房空间狭小,也谈不上什么隐私。「大便的时候放个屁,公公婆婆都听的一清二楚」。

 

医生的工作压力大,回到没有空间的家里,也很难得到情绪的释放,所以吴大夫也难免有脾气不好的时候。直到有一次,她的公公在厕所的镜子上贴了一张纸条「不要把工作中的情绪发泄到家里」,吴大夫才终于决定要再买一个新房子搬出去住。

 

然而,即使掏空夫妻多年的存款再加上贷款,吴大夫也不过在偏僻一点的地段买了一套 35 平的小公寓。

 

「当了这么多年医生,难道手里才十几万的积蓄?」我非常不解,实在没法相信中年医生居然会是这样的收入。

 

老陈是这家医院的老病号,对管床医生的了解程度就像思春少女对情郎一样:「吴大夫现在是主治医生,属于事业单位的初级职称。初级职称的人,一个月医院给开的工资到手的也就 3500 元。」

 

「可是医生的主要收入不都来自基本工资之外的部分吗?」

 

「这就是尴尬的地方了。」一方面,随着各种政策出台,药品和器械提成早就已经大大减少。另一方面,医生复杂的晋升机制也和收入有关。老陈告诉我,医生这种职业是有分档的。

 

刚毕业的小医生,要先考到执业医师资格证成为住院医生;几年后,住院医师再考试,成为主治医师。但要从主治升到副主任医师,除了考试之外,还得「下乡」锻炼。

 

所谓下乡,就是上级主治医生到农村地区或者医疗资源不丰富的偏远地区挂职半年,帮助当地医疗机构成长的一种人才交流的机制。

但是处在这个阶段的主治医生基本都是 30 来岁,正是娃还嗷嗷待哺、父母开始生病需要用钱的时候。所以很多主治医生(特别是女性主治医生)都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下乡时间。

 

没有下乡的经历,就没有考副主任医师的资格。职称不上升,医生的收入就很难继续提高。好多医生,就这样耽误了几年。

 

「也不容易」,老陈总结道。

 

原来,医生会忙到几乎没有个人时间

 

「可是如果这里病人没那么多,医生应该可以不像人挤人的医院里那么辛苦。」我试图替这里的医生们找到平衡点。

 

老陈却不以为然的笑了。

 

「他们其实也蛮辛苦的。你看这个小严大夫,头几天家里搞装修,来装热水器的厂家却告诉他无法安装,因为他家里没有接地线。装修都是需要人看着的,接地线这么关键的事情,小严大夫之前为什么没有在现场监督呢?」

 

老陈喝了口茶,像是在问我,又像是自言自语,「因为他们没有时间。」

 

「拿我们的内科来说吧。大夫上一个夜班几乎就要一天一夜,下了班休息一天,第三天又要上班。但是休息的这天,你以为大夫是在家里睡觉吗?往往下了夜班,还会有各种会议要开,有很多学分要修。」

 

经过老陈介绍,我才知道医生这种职业是需要终生学习的。就像我们上大学的时候要修学分一样,医生在休息的时候也要自己挑时间去听课。

 

和机关单位不同,医生上班的时候必须全身心花在患者身上,开会、学习、听课这种事情,就只能利用下班的休息时间完成。这样以来,就算患者没有那么多,大夫们也并不轻松,可以说几乎没有个人时间。

 

老陈又拿另一个王大夫举例,「王大夫家境其实很好,孩子在重点学校读书,老头在外面做生意,有一次开着大奔来医院还被我看到了。」

 

「可是孩子跟她像陌生人一样,有时候来医院里看看王大夫,半天一句话也没有。说到底,没有时间陪着家人,时间久了,家人也不拿你当家人了。」

 

原来,医生不把话说满是有理由的

 

姥姥出院后没多久,妈妈又感觉肚子疼,大便不顺畅。为了照顾病人方便,我还是选择来这家就近的医院看病。

 

这次住院,没有了老陈给我讲解各个医生的内情,我只能通过自己来观察,倒也有另一种感触。

 

我发现,不管是工作压力还是收入,也只是医生们工作烦恼中的一隅。威胁他们更甚的,其实是医患关系。

 

不好的医患关系,对患者可能只是一次情绪上的宣泄,一项赔偿金额的差距;可是对医生而言,有的时候就意味着职业生涯的终结,生活来源的阻断。

 

这就导致了医生在跟患者交代病情的时候,说话都是留三分余地。

 

妈妈住院后,很快被安排了一次肠镜检查。按照之前大夫的介绍,如果遇到息肉,通常会在检查过程中直接切掉。可是这次妈妈明明检查出了息肉,却没有在手术台上直接切除,大夫表示还要再安排一次内窥镜手术单独切除。

 

我们感到非常疑惑,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为什么要重新做内窥镜手术?是不是因为这个息肉有癌变的可能?还是说这个息肉其实就是癌?」我们的想法其实也很简单,如果这个息肉就是癌的话,我们想尽快转到更好的医院去。

 

尽管医生告诉我们,癌症确诊的金钥匙是做病理,但我们还是希望医生先根据现有的息肉图像,通过经验分析一下这种息肉癌变的可能是大还是小,以及有没有必要为此去一次北京上海寻求更大的帮助,也好让我们暂时心里有个底。

 

但就是在我们看来这么简单的要求,和医生沟通的时候却感觉比登天还难。

 

「任何手术都有风险。」

 

「手术风险放在别人身上是 0,放在个体身上就可能是 100%。」

 

「我不知道是不是癌症,必须做病理。」

 

「凭我的经验来判断?这个不好说,有的时候是癌,有的时候不是。」

 

医生的话总是不肯说满。

 

在进行了长达半个小时的谈话后,我终于明白,医生的本意是在提防我这个患者家属。他说的每一句话,前提都得保护自己将来上法庭的时候没有漏洞,其次才是对病情的研讨和建议。

 

等病理结果的时间比较长,我拜托朋友拿着母亲病例资料去找了另一家三甲医院的知名主任帮忙看看。结果主任开口了,「你这个情况需要做病理才能进一步确诊,当然,任何手术都有风险……」

 

这次的经历让我深深感觉到了医生和患者之间巨大的隔阂。

 

患者看病的时候不相信医生:他的水平高不高?他是不是想多开检查费用赚我的钱?他说的似是而非,总让我感觉听得懂又听不懂,是不是看不好?

 

医生也不相信患者:他会不会在录音了?万一漏诊了他会不会回头告我医疗事故?治病经验也不是每次都奏效,先把需要的都给安排上吧,免得日后打官司吃亏。

 

但治病不是上法庭。如果医生一开始被逼着以上法庭为前提去给病人治病,那么他的诊疗行为就会非常古怪。

 

即便他是经验无比丰富的医生,有 99% 的把握认为你这就是一个小感冒,可是一旦他以上法庭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他就会因为剩下 1% 的去产生很多让病人觉得无法理解。

 

原来,医生开那么多检查是有用的

 

这种医患之间的不信任,让医患双方都被反复地折磨,却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妈妈手术的当天夜里,急诊接待了一个车祸患者。

 

虽然患者被车撞了,但他本人看起来神志非常清楚,甚至都不需要撞人的司机搀扶,就自己一个人走进了医院。

 

急诊医生要求患者做加强 CT,这个举动让支付医疗费用的撞人司机恼了。

 

「患者自己都说没有什么大碍,凭什么还非要做增强 CT?!」他大声质问,还说了很多刺激医患关系的敏感话题:医生开 CT 就是为了拿回扣、这是过度医疗要去卫生局告医生、医生的心都是黑色的满眼都是钱……

 

整条走廊都充斥着这名司机的吼声。

 

就在医生和司机双方纠缠过程中,患者突发不适,被紧急送进了 ICU。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个表面上看起来几乎啥事没有的患者,其实内脏已经在慢慢渗血了。撞人的司机一下就傻了眼,这才明白医生的检查决定是对的。

 

我想,司机肯定在后怕:万一当时医生没有坚持做 CT,可能患者命都会保不住;医生肯定也在后怕:幸好当时坚持了一下,不然这个医疗事故很可能直接就吊销了他的医师资格证。

 

医生不容易,患者也不容易

 

医生们收入少、休息少、工作压力和强度却很大,属实是非常不容易的。

 

可是来看病的患者呢?他们也太不容易了。

 

有钱有权的人,是不会这里看病的。他们都住在明亮宽敞的 VIP 病房,那里装修得像酒店标间。

 

而更多的普通人,不管是职业病、慢性病的老病号,还是癌症晚期的关爱治疗患者,大家都得挤在病房走廊里的窄床上住院,或是打地铺在门诊大厅苦苦排号。

在妈妈住院期间,隔壁床住进来一个老太太,60 多岁患了肠癌。

 

老人家其实还有求生的欲望,可是医保内的药已经不能控制她的病情,医保外的药物家里又用不起,后期只能依靠吗啡止痛。

 

肠癌患者肠子被堵塞,老人家吃不下东西也拉不出大便,全靠打点滴维持生命。等最后手脚甚至脖子都打到再也不能扎针的时候,也就该准备后事了。

 

老太太的儿子刚 30 岁,看上去并不富裕。

 

在老太太弥留之际,儿子问,「妈,你想吃点什么?」

 

老太太挣扎着说:「饼干。」

 

儿子哭着跑了出去。不一会,带回来一盒最便宜的那种散装饼干。老太太咬了一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到了后半夜,换好寿衣不久,老太太仙逝而去。遗体被抬走,儿媳妇收拾老太太的床铺,顺手便把那包没吃完的饼干和成人尿不湿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这本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可是老太太的儿子看到这一幕后,却几乎用愤怒的眼神瞪了一眼媳妇,然后硬生生地在垃圾桶里重新扒开成人尿不湿,把那袋饼干捡了回来,当着媳妇的面吃了下去。

 

后来同病房的人说,儿子为了给母亲治病已经花光积蓄,就是这一盒饼干也不舍得扔掉。然而钱花完了,人也走了。

 

住院的次数多了,我从起初对同病房相对贫穷患者一身臭味的反感,到现在的互相帮扶,互相探讨病情;也从起初对医生的不理解、愤怒,到现在的理解和产生同理心。但这些心态的变化,我却说不清具体的原因。

 

在这种微妙的医患关系中,医院就像马戏团,医生像驯兽师,病人和家属像被训的老虎。他们互相依存又互相防备,伤害大过共赢,却还能够维持平衡。

 

总听人跟我说,你既然在医院看病,就别把自己当人看了。

 

看病的患者不是人,这句话的原意我一开始就听懂了。但这大半年的住院经历后,我才明白,其实这医院里看病的医生,也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