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宁教授所认识的中国文化
1999年12月3日,著名物理学家、诺贝尔奖获得者杨振宁教授应香港中文大学之邀,于新亚书院举办了一个题为"中国文化与科学"的讲座。在这个讲座中,杨教授用了相当长的篇幅来阐述中国文化的特征。
杨教授是公认的20世纪最伟大的物理学家之一,在传统文化方面也有相当的造诣。所以,他对传统文化的看法应该具有相当的代表性和影响力。杨振宁教授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认识,可以归结为以下几个方面:第一,传统文化是求理,而近代科学(包括现代科学)是求自然规律。传统文化所求的理并非自然规律、自然法则,而近代科学追求的是自然规律。这样一种划分就使传统文化与近(现)代科学泾渭分明了。传统文化求理,不求自然规律,那么,这个理又是什么呢?杨教授解释这个"理"就是一种'精神",一种"境界"。那么,这个"精神",这个"境界"又是指的什么呢?难道科学没有精神,没有境界吗?第二,杨教授认为在传统文化里只有归纳的方法,而没有逻辑推演(或称演绎)。大家知道,在科学体系里进行研究,需要两种方法,一个是归纳,一个就是推演。所谓归纳,就是把许多现象归纳起来得到一个认识,一个定义,一个理论,把许多事物聚在一点上,一个认识上。原来现象上看似不同,本质上却是这么相近。所以,归纳实际是由外向内的一种认识。逻辑推演则是另一个重要的方法,这个过程非常严密,比如由一到二,由二到三,这个次序只能这样。现代科学既有归纳,又有逻辑推演,而逻辑推演是它的标志。中国文化里只有归纳却没有逻辑推演,这又将传统与现代区别开来了。第三,传统文化里缺少实验,缺少自然哲学。在很多场合,许多人都认为中医与其说是一门自然科学,倒不如说是一门自然哲学。而杨教授在讲演中却以中医为例,认为传统文化中缺少自然哲学,这显然与许多人的观点相左。在现代科学领域里,实验是非常重要的,离开实验几乎寸步难行。即便是审视科学的部门也是如此。当年我读博士的时候,管理博士这一层次的机构就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除了文献博士外,其余的都要搞实验研究。所以,我这个博士算是侥幸得的,因为我并没有做实验研究,这要得益于我的导师。
在中医历史里没有实验,我们没有看到黄帝问岐伯,你的阴阳理论是怎么发现的?是不是通过小白鼠实验发现的?确实没有。所以在中医乃至其他传统科学里没有现代意义上的实验,这是合乎实际的。以上就是杨教授对中国文化的大体认识。
师徒相授
既然传统中医是这样一种学问,它的确有许多有别于现代科学的地方。如果我们照搬现代科学这样一个教育模式,那势必就会在这个过程中丢失掉许多东西。而丢失掉的有可能恰恰是传统中医所注重的东西。这就使我们要思考,究竟什么样的教育方式最适合于中医?
(1)访雨路老师
中医已有二千多年的历史,在学问的传承上有着丰富的经验,有些经验是值得我们借鉴的,这个经验就是师徒相授。我想这样一种模式比较有利于中医这样一门特殊学问的传承。
这里我先讲个故事,1998年上半年我到北京开会,到京以后,就向朋友打听,有没有中医方面的"高手"?当然,我打听"高手"并不是要跟他"过招",而是想找个地方讨教。因为自己感觉自己中医的火候还太欠缺,而我的恩师又在1991年去世了,所以,每到一个地方都很迫切地想找一位高人指点。这个心情有些像金庸武侠小说中描述的那样。朋友给我介绍了北京中医药大学的雨路老师,雨老是搞温病的,他是某位著名老中医的开门大弟子。某老是我国老中医里非常了不起的一位,他的父亲、祖父、曾祖三代皆为朝廷御医,所以,家学渊源很深。雨路老师是个悟性很高的人,而且勤于表达,随师三年,深得某老家学三昧。但,由于其他各方面的因素,以后的师生关系处得并不融洽,甚至到了见面都不打招呼的地步。我在拜访雨路老师的时候,他给我谈到许多学问上的见解,我也请教了不少问题。在临送我出门的时候,雨老师语重心长地说:"刘老师,中医这个东西要想真正学好来,只有两个字,就是要有'师传'"。
这次造访,给我最深的一个感受就是临别时雨老师送我的这两个字。什么是"师传"呢?师传是个传统的字眼,就是要有师父的传授。大家想一想,在我们现在这样一个教育规模里,在我们这样一个教育模式里,有没有"师传"呢?可以说没有师传!这个模式里只存在工具式的老师,却不存在师父。雨老师与某老的关系有这样不愉快的经历,可是他还是要送这句话给我,这就说明了师父对他的影响之深。我想雨老师的这句话对中医的学习、中医的传承,应该是很关键的一个环节。这是我有同感的。
(2)师者,人生之大宝
下面谈谈我的从师经历。现在,我之所以能在这里向大家谈出一些感受来,能够在中医这门学问里继续不断地钻研下去。从大学毕业到现在已是廿个春秋了,在这么些春秋里,我能孜孜不倦的学下去,从未回过头、歇过气,不管什么浪潮,经济浪潮,做官的浪潮,还是西医浪潮,始终都没有打动过我。为什么呢?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我的师父。
我是1983年毕业后,于1984年元月8日拜于我师父门下的。师父名叫李阳波,现今已经去世十年余。我跟师父整整8年多的时间,前面的两年半是跟先师同吃一锅饭、同睡一铺床,有时甚至是通宵达旦地讨论学问。8年的从师生活,使我在中医这个领域里开了些窍,也就是师父把我领进门了。常言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的确是古今过来人的行话。门确实是需要师父领进的,没有领进门,你始终是在门外兜圈子,这一点非常重要。有的人为什么努力一辈子还是摸不到"火门",有的人为什么在学问之道上坚持不下来,很可能就是因为缺少这样一个关键的环节。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跟师父的这个过程,感受是很深的。这个世间的人无不是厌苦求乐的,你说光是苦没有乐,谁都不想干。所以,光是讲"学海无涯苦作舟"这一句话,已然将很多人吓在学问门外了。实际上,学问一旦做进去了,一旦进了门,并非全都是苦,至少是苦乐参半,甚或乐多苦少。所以,《论语》的开首句就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而不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苦乎。"古来都说"穷学富商",做学问的必定是穷,做生意才可能富。但,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人搞学问呢?就是因为有这个"不亦说乎"。搞学问是精神上的富有,搞生意是物质上的富有。能够给人真正带来安乐的,到底是物质还是精神呢?大家可以思考这个问题。但是,上面这个"不亦说乎"并不是轻易就能得到的,我想这个正体现了"师传"的意义,师父可以指引你找到这个"说"、这个"乐"。而在传统文化的其他领域,"师传"的这个意义就更为突出了。这是我在传统文化,在中医领域里,经历过的一个过程,而在这个过程中所得到的上面这个感受,值得大家参考。
(3)在沪沽湖的意外收获
我的先师是一位了不起的人,他曾使一些非常诋毁中医的西医人反过来信奉中医。他靠的什么呢?就靠的临床的功夫。但,在我从师以后,先师的工作重心已经转移,他试图完成爱因斯坦在现代科学领域未完成的任务,企图在传统文化这个领域建立一个"统一场论",因此,工作的重心从临床转到了理论的建立。所以,我从师以后更多得到的是理论上的熏陶,而临床上则感到比较欠缺。先师去世后,我在理论上仍努力不断在深入,而临床上,总觉得思路打不开,心里没有底,效果不稳定。有些时候听人说,刘力红真神,那么顽固的病,到他手里,几剂药就好啦,有些时候却听人议论,刘的理论还可以,临床却不怎么样。对这些情况我内心很清楚,特别对有些远道而来的病人,人家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可我又未能解决问题时,心里特别感到困惑和难过。心里明白,我又到了一个坎上了,也许还要有师父的提携才能迈过去。前面我提到,为什么每到一处就急着打听有没有"高手"呢?其实就是想解决这个问题。
1999年8月,我应美国波特兰国立自然疗法学院中医系主任付海呐教授之邀,前往云川交界之沪沽湖为该系的部分研究生及本科生作《伤寒论》讲座。付海呐是一位汉学家,为复旦大学的文学博士。学成回美国后,哈佛大学曾聘请他去做教授,可是因为一个特殊的因缘,他迷恋上了中医,于是他放弃了哈佛大学教授的这个职务。大家应该知道,在哈佛这样一所大学谋到教授这个职位将意味着什么?可是付博士放弃了这个职位,而转过来学中医,教授不做,反而来做学生。这个经历对我们这些本来就学中医的人应该有所触动。我们许多人是被迫学中医,是在痛苦中学中医,而不是有幸能学中医,这个对比太鲜明了。我在沪沽湖给他们做了十多天的讲座,听讲的这帮人有双博士、有硕士、有本科生,还有几位根本没接触过中医的诗人、画家。开始几天只安排上午讲,下午他们自己安排,可三天下来,他们觉得光讲上午不过瘾,要求下午连续讲。十多天讲座结束了,每个人都依依不舍,都竖起大拇指称我是greatman。这些人的称赞使我又一次感受到了中国文化的伟大,也使我感到在中西文化的交流上,只要方法恰当,是可以超越语言文化这个障碍的。
在这次讲座中,付博士的感受也非常深。出于感谢,他将他的学医经历告诉了我,并特别介绍了他的师父曾荣修老中医。曾荣修老中医不是科班出生,开始是自学中医,以后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因为特殊的机缘得以亲近成都名医田八味。大家听到田八味这个名字一定会感到很刺激,真有些像金庸武侠小说中的武林高手。不过,田老师的确是一位医林高手,田老师临证善经方,用药不过八味,故此得名。田老之临证尤精脉诊,因为应诊者极多,日看三四百,故常无暇问病,而多以脉断之。有是脉则定是证,而用是方,临床疗效极佳。曾老从师田八味后,也渐渐体悟到脉法的重要,加之自己的实践琢磨,对《伤寒论》中许多方证的脉象也有了很独到的体会,临证往往也是有是脉用是方,疗效亦多高出同道。付博士的这番介绍令我兴奋不已,我搞伤寒虽然多年,在理论上已有一定的感受,但,在经方的临床运用上,总觉还不自如。搞伤寒,却不能用伤寒方,那叫什么搞伤寒?我感到曾老的这些正是我当时最最需要的,于是我请求付博士,一定要将我引见给他的师父。就这样我们从沪沽湖回到成都之后,付博士就带我去见了他的老师。见面后我表达了这个拜师的请求,曾老是个直爽的人,也觉得与我投缘,加上有付海呐的引荐,便欣然接受了我的请求。2000年11月,我把曾老接到广西,跟他抄了一个礼拜方。这一个礼拜的学习对我的帮助太大了,前面所讲的那个坎,被曾老这一带,就轻轻地迈过来了。使我再一次切身感受到要学好中医,师父的这个意义太重要了。雨路老师送我的那两个字,真正是他的肺腑之言。
学习经典的意义
(1)不是守旧
上面我们从文化层面的角度来谈经典,目的就是想说明,经典的年代虽然久远,但,它不一定就过时了,就落后了。所以,大家不要轻易地否定它,遗弃它。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现在强调二千年前的经典,大家还是会担心,这是否在守旧?因此,对于新、旧这样一个概念,大家还是应该从多层面去看待。
张仲景在《伤寒杂病论》的序言中谈到:"上古有神农、黄帝、岐伯、伯高、雷公、少俞、少师、仲文,中世有长桑、扁鹊,汉有公乘阳庆及仓公。下此以往,未之闻也。"张仲景在这段文字所显示的资料,提醒我们注意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正值经典产生,或愈是接近经典的年代,名医、大师愈多?而为什么一旦远离这个时代,名医、大师就"未之闻也"?这个现象值得我们去思考。所以,我们现在强调经典的重要,并不是为了其他什么,而是明知我们在时间上离经典愈来愈远了,但是,能否通过有效的学习,使我们在实质上接近它呢?接近它,其实就接近了这些大师,我们通过学习经典,最后把我们自己造就成了雷公、少俞、少师,这有什么不好呢?我想这是我们学习经典的最根本的意义。
张仲景在序言的下一段文字中接着谈到:"观今之医,不念思求经旨,以演其所知,各承家技,始终顺旧。"从这段文字我们可以看到,仲景在1700年前已经清楚地说明了什么是守旧,什么是创新。当时的医生中,各人只抱守家传的一点经验,这就叫守旧;而反过来呢?能够"思求经旨,演其所知",这就是创新。所以,我们学习经典,学习《内经》、《伤寒》这些著作,完全是为了"演其所知"。演是什么意思呢?演就是推演、扩大、发展、延续的意思。能够把我们那点局限的知识发展、拓宽开来,能够发扬光大它,这个东西就是经旨。现在我们老说中医要创新才有出路,但,你凭什么去创新呢?所以,搞经典完全不是守旧,而是为了创新。这一点你学进去了,你就会有体会,这个过程究竟是不是创新,你会有感觉,临床实践上也会有印证,光是口说还不行。
(2)万变不离其经
我们说经典的意义再怎么强调也不过分,这是有实义的。这里我想给大家讲两个我经历的故事。
1998年上半年,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结识了南宁附近宾阳县上的一位老中医,老中医名叫廖炳真,我喜欢称呼他廖老。廖老从医几十年,在某些病的治疗上有独到的经验,但更使我感到佩服的是廖老的医德与人格,所以,我很喜欢去拜访廖老。而廖老亦视我为忘年交,有什么心得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我。一次,廖老给我讲蛇伤的治疗,在旧社会,有些江湖郎中治疗蛇伤往往都会留一手,这一手的方法很巧妙,让你根本没有办法察觉。郎中给你治蛇伤,很快就把蛇毒治住了,让你没有生命危险,很多症状也消除了,可就是有一点,伤口老不好,隔上一段时间伤口又腐烂,你又得到郎中那儿买些药,管上两三个月,就这样拖上一年半载,甚至更长的时间。在江湖上,这叫郎中钓病人,病人养郎中的招数。但是,这个窍门被廖老从父辈那里探知了。窍门就在忌盐,如果让病人忌盐几天,再吃上几剂解毒、生肌的药,伤口很快就长好,而且不再腐烂。就这么一点奥妙,可要是你不知道,你会被折腾得够呛。
听过廖老的这席话后,我就在琢磨,这不就是《内经》的东西吗?《素问·金匮真言论》上说:"北方黑色,入通于肾,开窍于二阴,藏精于肾,故病在溪,其味咸,其类水,其畜豕。其谷豆。其应四时,上为辰星,是以知病之在骨也。其音羽,其数六,其臭腐。"肾家的臭是腐,所以,凡属腐烂一类性质的病变都与肾相关。肾病需要忌盐,"多食盐则伤肾",这既是《内经》的教证,也是普通老百姓都知道的常识,蛇伤引起的伤口腐烂,忌盐几天,再吃几剂普通的中药,伤口便从此愈合,这是一个多么神秘而又极其简单的事实。经典的东西就是这样,没有揭开时,它非常神秘,揭开了,又这么简单,这就是至道不繁!这些东西,百姓日用而不知。像这些江湖郎中,他绝不知道,他留的这一手,原来是《内经》的东西。这就是君子之道。
还有一件事,就是廖老治骨癌的经验,骨癌在所有的癌症里,疼痛是最剧烈的。而且这个疼痛往往很难止住,就是用上麻醉剂,效果也不见得理想。而廖老对这个疼痛有个撒手锏,虽然骨癌最后不一定都能治好,但是,这个疼痛却能很快地消除,这就在很大程度上解除了病人的痛苦。廖老用的是什么药呢?就是在一些草药里面加上一味特殊的东西,然后煎汤外洗患处,洗几次以后疼痛就能逐渐消除。这味特殊的东西很灵验,加上它就很快止痛,不加它完全没有这个效果。这样特殊的东西是什么呢?就是棺木的底板上长出的一种东西。过去人死了,用的是土葬,把尸体放在棺材里,再埋在土里,埋下去以后,这个尸体就逐渐腐烂,腐烂的这些东西就往下渗,渗到棺木的底板上,连同木质一同腐坏,上面这个东西就是感受这个腐气而生的。大家可以闭目沉思片刻,在所有的腐气里面,还有比人的尸体腐臭更厉害的吗?所以,说到腐字,应该到这里就打止了。既然这个东西是感受这样一个腐气而生的,那么,按照上述《内经》的教言,它与肾的病变就有一种非常特殊的亲缘关系,所以,用在骨癌上有这样特殊的疗效。后来我问廖老,是谁告诉您用这个方法的?廖老也说不出所以然,这个方法既没有传承,也没有理论的依据,廖老只是觉得骨癌是个怪病,而上述这个东西也是个非常的东西,那就以怪治怪吧,可万没想到有这样好的效果。当我将上面的那段经文翻给廖老看时,廖老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又是《内经》的东西。
(3)读经开智
讲到经典的意义,我还有一个切身的感受,就是经典与智慧很有关系,它不仅仅是一个知识问题。如果大家以为研习经典仅仅是为了增加一些知识,那经典的意义当然就不大了。
知识多了不一定就有智慧,知识多了,也不一定学问就高,这个关系大家应该搞清楚。而读经典却确实能够提高智慧和学问。所以,我经常说,学问是从读经开始的。在这一点上很多人都有共识。
现代的脑科学研究认为,人的左脑是逻辑脑,主管语言文字、逻辑思维,人类所使用的大部分都是左脑。而右脑是直觉脑,这右脑大部分时间是在闲置,当然,这与科学讲求逻辑是有关联的。近些年的脑科学研究表明,人们已渐渐地把目光瞄向右脑这块处女地,如上面提到的春山茂雄的《脑内革命》就较多地阐述了这个问题。实际上,大脑处在较多的α波状态,就是一种唤醒激活右脑的状态。
对于上述这个左右脑,我喜欢用另外一个概念来描述和定义。左脑,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逻辑脑定义为现代脑;右脑,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直觉脑定义为传统脑。所以,左右脑之间的关系,实际上就是现代与传统的关系。
认识阴阳探求至理
1.认识阴阳
中医里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中医里最核心的东西是什么?方方面面都要围绕它,离开它就不行的这个东西是什么?这就是阴阳!《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的开首即说:"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治病必求于本。"《素问》的这段话对阴阳作了高度的浓缩和概括。我们做任何学问,尤其是中医这门学问,离不开天地,而阴阳是天地之道;阴阳是万物的纲纪,一个万物,一个纲纪,大家可以掂量一下这个分量,有什么东西还能逃过这个阴阳;它是变化的父母,我们探讨事物,无非是探讨它的变化,时间的变化,空间的变化,而是什么导致这个变化呢?是阴阳;我们接触社会,接触自然,社会的东西也好,自然的东西也好,不论你是动物还是植物,是有机物还是无机物,是宇宙还是银河,它的整个过程无非就是一个生生杀杀的过程,那么,这个生杀是怎么产生的呢?它的本始还是阴阳;另外,就是神明之府,神明就是讲精神讲思维,所以,这一条与人类自身的关系特别大,那么,神明怎么来,还是与阴阳有关;最后,就要谈到治病求本的问题,现在人都知道说:西医治标,中医治本。当我们问一句中医怎么治本?或者中医通过什么来治本呢?这就回答不上了。其实,这个本还是阴阳,还是要在阴阳里面寻求。阴阳就是这样一个关系到方方面面的,最本始的东西。
不知大家对阴阳有一个什么样的认识?是否达到了《内经》的高度?我在教授本科生和研究生时都喜欢提这个问题,而同学们给我的回答也就是《中基》教材的那几条,什么对立制约,互根互用,消长平衡,相互转化等等。而再往下问,答不出了。学阴阳,光懂这些还不够。怎么个对立,怎么个互根互用,这些你都要有真实的感受。对于任何事物的变化,你都能落实到阴阳上面,甚至一举手、一投足你都能分辨出阴阳来,都能感受出阴阳来,只有这样,阴阳才能为你所用,你也才能用阴阳解决真正的实际问题。
2.伤寒总说
(1)寒为冬气
首先,我们来看寒,寒是冬日的正气,这一点我们在《中基》里面已经学过。春温、夏热、秋凉、冬寒,怎么会产生寒呢?这一点我们前面已经提到过,阳的本性是属热的,春夏的阳气处于释放状态,热的东西散发出来了,所以,天气变得温热。但是,春天释放的程度要比夏天小,因此,春天的温度要比夏天低。到了秋冬,阳气由释放转入到收藏,热的东西收藏起来了,关闭起来了,天气也就变得渐渐地寒冷。但是从程度而言,秋天的收藏不及冬日,因此,冬日的气温更为寒冷。这是寒的一个根本意义。从这个意义我们可以看到,寒实际上是反映阳气的收藏状态,是阳气收藏的外在表现。所以,寒不但是冬之气,其实也是藏之气。
现在我们暂且放下时间,来看一看空间方位的情况。在我们国家,大家都很清楚,西北的气温要较东南低得多,我们每年冬天看天气预报,北方有些地区都零下十几度了,南方还在零上二十多度。这个反差太大了,要是海南的人到北方出差,上飞机前穿衬衣,下飞机就要穿皮袄了。为什么会出现这样大的差别呢?看一看《内经》就清楚了。《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说:"西北方阴也,东南方阳也。"阳就是用,就是释放,阴就是体,就是收藏。从地域方位的角度而言,整个西北方以收藏为主,整个东南方以释放为主,所以,就产生了这个气温上的悬殊。这就提示我们一个问题,学中医不但要注意时间,也要注意空间方位。时空在中医里是同一的,是统一的,这个观念必须牢牢记住。
前面我们提出过,阴阳的问题要真正弄清,不能光停留在书本的那几点上,要有切身的感受。什么事情都要养成用阴阳来思维,比如我们生活在南宁的人,时间都快到春节了,身上却还穿着衬衣,这是为什么呢?如果我们不从阴阳这个角度去思考,去弄清它,那作为一个学中医的人,你就麻木了,就凭这个麻木,你要学好中医,我看没多少可能。
(2)何以养藏
知道了寒的属性、寒的意义,也就知道了冬日的寒,并不是一件坏事。我们根据这个寒的表象,这个寒的程度,就可以推断这个阳气的收藏情况,就可以看到这个"体"的情况。
冬日的天气应该寒冷,也就是冬日的阳气应该封藏,这个体应该涵养。因此,《素问》专门提到了一个养藏的问题。冬三月养藏,秋三月养收,实际上就是秋冬养阴的互辞,这是很明确的。《素问·四气调神大论》就是讨论这方面问题的专论。这里我们只看相关的冬三月。论云:"冬三月,此谓闭藏,水冰地坼,无扰乎阳,早卧晚起,必待日光,使志若伏若匿,若有私意,若已有得,去寒就温,无泄皮肤,使气亟夺,此冬气之应,养藏之道也。逆之则伤肾,春为痿厥,奉生者少。"
《素问》的这一篇讲"四气调神",四气,就是指的春、夏、秋、冬之气,就是指的生、长、收(杀)、藏之气。调神呢?这个讲的是人的因素。人怎么在春三月适应这个生气;怎么在夏三月适应这个长气;怎么在秋三月适应这个收(杀)气;怎么在冬三月适应这个藏气。这就提出了要养生、养长、养收、养藏。现在的人只讲一个养生,养长、养收、养藏都不管了,这是很片面的。
(3)伤寒即伤藏
上述这四个方面都是与冬相应,都是养藏之道。它们都围绕一个原则:无扰乎阳。那么伤寒呢?伤寒为什么这么重要?它核心的问题就是破坏了这个原则。
冬主藏,寒就与这个"藏"相伴,所以,冬日的寒非常重要。如果冬日不寒了,这说明什么呢?这说明阳气还在释放,没有收藏。因此,冬季应寒反暖,农民就知道不是好事情,第二年的收成就不会好。要是用古人的话说,就会"米贵长安"。
我老家湖南有句乡话:雷打冬,九个牛栏十个空。雷应该在什么时候开始响呢?应该在春季。立春以后的第三个气叫"惊蛰",应时的春雷就应该在这个时候打响。春雷一声震天响,就将这些蛰藏的万物从沉睡中惊醒过来。春雷的打响意味着阳气真正地全面启动,全面的释放出来。而雷在冬天打响,这又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冬雷的响动将整个的闭藏打破了。闭藏打破了,阳气非时的释放,使阳气不能蓄积,阳气的这个体得不到应时的涵养。体不足,用怎么发挥?所以到了来年,真正应该阳气发挥作用的时候,它却发挥不了作用。万物得不到这个阳气的作用,整个秩序就打乱了,不但天灾,而且地祸,不但植物受影响,动物也受影响,怎么不会"九个牛栏十个空"呢?
民间还流传另外一句话,叫做"瑞雪兆丰年"。瑞雪怎么预兆丰年呢?现在的说法是下雪以后,病虫害冻死了,所以,可以给来年带来好的收成。当然,这也是一个方面,但是,更重要的一面是冬日的瑞雪反映了阳气处在很好的蓄藏状态。阳气蓄藏得好,体就能够得到很好的充养,体充则用足,来年的释放就会好。万物得到这个充分的能量供给,怎么不会"五谷丰登"呢?另外,这个瑞雪也反映了阴阳的秩序很好,秩序没有破坏,自然的灾害就会减少,所以,瑞雪兆丰年。
上述这个过程我们还可以从经典的角度来教证,《素问》有句名言:"善养生者,必奉于藏。"或者说:"奉阴者寿。"大家看到这个"奉阴者寿",也许就觉得她与前面讲的阳用有矛盾。阳是反映和主宰寿命的,怎么不说"奉阳者寿",反而是"奉阴者寿"呢?现在大家只知道养生,只知道生命在于运动。可是生怎么来?生是从藏中来!水生木这个道理难道大家不清楚吗?大家看一看自然界,特别是动物界,那些喜静的动物往往寿命长。像龟、蛇、仙鹤,这些动物寿命都比较长。而相反,那些喜动的东西反而寿命不长。道家讲致虚极,守静笃;儒家讲燕坐,讲知止;佛家讲禅定。这些都是强调静,强调藏。所以,大家不要只知道运动,应该动静结合。
对高血压病的思考
日晡所本为阳明的欲解时,可是这里的日晡所发潮热却不仅成了阳明的欲剧时,也成了阳明府实证的重要诊断依据,还成了应用大小承气汤的重要指征。可见这个欲剧时是非常的欲剧时,正是这样一个非常处引发我们思考一些其他的相关问题。
前些年曾看到过日本人的一则报道,他们将高血压的动脉硬化与阳明的脉大联系起来,因而运用了以石膏为主的白虎剂来进行治疗。当初对这个报道我并没有往深处想,只是觉得这样一个联系未免太生硬。此次写作阳明这一章,等到对潮热作了上面一番思考后,对高血压这样一个问题便突然觉得有了陶公当年的那个感受:"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血压的作用是什么,现在血压为什么要升高?我们考虑这个问题可以先不从医学的角度去考虑,我们可以先从一般的物理意义去考虑。血压的作用无非是维持一定的血流量,人体的组织器官需要一定的血液来供养,单位体积内,每分或者每秒需要有一个血供量,达到这个量新陈代谢就可以得到保障。单位体积内的血供量在一般情况下是相对恒定的,但也会随着各种因素的变化而有一定幅度的差异,所以,血压的变化它也有一个正常的允许值。例如低压60-90mmHg,高压90-120mmHg都算正常的血压。而现在血压升高了,大大超过了正常值,这是什么原因呢?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单位体积内的这个血供量发生了改变,血供量不足了,达不到原来的正常量,这个时候怎么办呢?这个时候机体只有启动血压这个调节机制,通过升高血压来维持原有的血液灌注。而在正常的血压下,单位体积内的血供量为什么会下降?为什么达不到原来需要的那个值?很显然,必定是运血的道路出现了障碍,血管壁变厚了,血管变窄了,或是其他的原因阻滞了循环的这个过程,循环道路的阻力增加了,而压力维持不变,那单位面积的血流量必然减少,血供必然不足。如何解决这个矛盾呢?在无法拿掉血循过程中的这个阻滞,而又必须保证组织器官的血供量的这样一个前提下,机体万般无奈地选择了提高血压的方法,而正是这个无奈的选择使机体掉进了高血压病的恶性循环之中。
当然,上面这个思路还很粗糙,还需要大家一起来深化细化,但是它已经在宏观上向我们道明了高血压病产生的关键因素,这个因素就阻滞,就是循环过程的障碍。因此,治疗高血压病的根本办法不是降压,压降下去了,它还会重新升起来而且会升得更高。因为要解决血供不足的矛盾就必须升压,所以,西医的降压药要你终身服用,这真不是一个好办法。那么,根本的办法是什么呢?根本的办法是消除这个阻滞。血循过程的障碍减少了,甚至拿掉了,血压自然地就会降下来,根本不劳你去用钙离子拮抗剂,根本不劳你去用血管扩张剂。为什么高血压病的发病率越来越高,为什么高血压病的发病率越来越年轻化?就是因为形成上述这个阻滞、这个障碍的因素增多了,方便了。可见高血压病的形成,还有一个不可忽略的人为因素、社会因素。而如何拿掉这个阻滞,消除这个障碍,进而从根本上治愈高血压,这是需要中西医同仁乃至社会各方携手努力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