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不开诊所？一个中医的诊所梦值得一看

北京中海中医医院中医科主治医师

 

为了拓展社会办医空间、扩大用地供给、推广政府购买服务、落实税收优惠政策……近日，国家卫健委、发改委、医保局、中国银保监会等10个部门联合印发了《关于促进社会办医持续健康规范发展的意见》，详情大家自行百度，这里不再赘述………

 

近几年来，国家推行社会资本办医，鼓励医生自办诊所的政策可谓逐渐加码，层出不穷！每每读到这些，就会使我情不自禁反思自己这么多年行医生涯中，为什么从一开始的想开个诊所而不得，到现在有能力能开个诊所却没了心思的深层次原因。

 

九十年代末期，改革开放如火如荼，农村群众逐渐觉醒，发现脱离土地也可以找到不错的谋生行当，作为不富裕的农民的儿子，作为个中学生，我不得不为将来的生活和事业做个大概的打算，以求安生立命。

 

究竟学个什么手艺？应该选一个什么行业？投资少（因为没钱），可持续（能做为一生事业），风险小（因为没钱，抗风险能力低）同时还能自由自在（个人乐天派）的生活！观察了周围环境，尤其借鉴了祖辈亲戚的谋生之道，发现当个医生，开个诊所，过完一生算是不错的职业规划！一定能满足自己的理想和期待。这算是最早的初心吧！

 

随后如愿以偿进入医学院校，学了中医。感觉自己的理想快实现了吧。毕业后实习一年，有的同学做了护士（2000年县城诊所做工资200～300元），有的回农村开诊所成为乡村医生，大部分是改行做了医药代表和其他行当。

 

而我有幸进入大城市，在老师的门诊部（某三甲医院门诊）做中药司药、医助，备考助理医师（刚有执业医师法），如愿以偿考下助理医师（记得自己的分数还不低！）继续干吧！（工资500除去生活费剩100）连续重复的中医药工作5年后发现自己有了变化：技术上信心满满（有点自大），医师资格证有了（去掉了助理两个字），确实想单飞了！而现实确实很骨干，忽略了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诊所的投资资本，这才是检验自己翅膀是否真的硬了的硬指标！忽然间发现自己梦想依旧是梦想………

 

只能梦中呓语：我要开诊所……

 

?05年前后，在大城市开个诊所需要投资个十万块，（房租，装修，专业人员配置，许可证等其他你懂的重要支出……）听说因为医疗纠纷频发，有的地方要求投资者交20万风险押金………对我来说简直是个天价！

 

然而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暂时干不了个体可以承接药房的中药管理，做个药房座堂医也不错啊！说干就干，在得力亲戚的资本加持下（6千元）物色药房，购置草药（押批），最终成为了早期药房座堂医（看病，中药组经办），发誓一定要把中医学好，干好，争取淘到开诊所的第一桶金……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对一个26岁的我，别说让别人认可我是“老中医”，连我自己都不信！自己的装备有啥？一张娃娃脸，初出茅庐的稚嫩手艺，面对满大街所谓老中医，要分一杯中医之羹，难比登天！打铁还需自身硬，能拼的或许只剩下青春和吃苦！买了个二手笔记本电脑，存上百部中医古籍，一边读书，一边临床！（成为以后伴随我医疗工作的常态）。从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兄弟姐妹（所有患者称谓），祖孙三代病人全看，不分科，不分老幼，从“三剂药见效就来，不见效不必复诊”的承诺干起，倒逼自己提高医术水准，这样干了三年，一方面使自己深深爱上了中医，一方面依旧没有积蓄！为什么？

 

?坐堂医时期

 

一方面，即使你能治好一些病，患者即使知道你确实能治好他的病，他忍着不治，为什么？因为没钱！另一方面，虽然口碑相传，有不少患者，卖了不少药，除去药房分成、生活费，所剩无几。原因是什么呢？中医诊疗不是暴利，在商品经济的大潮中，中医只是个微利的弱角色！也难怪所有中医院都上的是医疗设备，手术输液等西医的方案。自己当时扎针免费，摸脉免费，熬药免费，只收药费（古老的以药养医，一剂10～20元零售价）三年下来，医生只能勉强糊口，或许同学改行的原因大概如此。

 

那时的自己却不会这么想，那时只是想不富裕的原因是自己医术不高，不能吸引来足够多的患者！这样就使自己全身心投入到技术钻研当中。时不时憧憬自己的诊所梦：中草药都上全，丸散膏丹自己造自己用（货真价实，秘方多多），擅长的病都写上，做广告宣传………做一个纯粹的合法的中医机构！

 

河北三年大变样，药房的那块儿属于拆迁对象，迫不得已，结束了座堂医生活，无形中也随着我行医地点的变化流失了不少患者！所谓“名医换堂，世态炎凉！”我进入社区医院，继续做我的中医师，负责中医科全面管理和诊疗！面对所有生面孔患者，从建立信任，到祖孙三代的捧场，再到口碑相传；从免费针灸，免费熬药，免费摸脉；从与西医的互享竞争，到与西医的取长补短互相合作；从与西医互享学习，到互相钦佩……虽然西医液体疗法属于主流，有少数的人还是很信赖中医的，夹缝里获得了生存的机会。从西医老大夫只言片语的赞叹中我获得了片刻的心理安慰，他说“梁大夫中医干的就算是不错了，一张桌子（以药养医）养活了一家人！”我苦笑，只能温饱而已！

 

目睹了与社区医院同一条街并且相邻的推拿个体的关张，另一家中医诊所的门可罗雀，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竞争力太强导致的，据说我没来之前人家生意也还好，结果我来了，自己不但没赚到什么钱，别人也饿个半死……我陷入了深深的忏悔………

 

记得别人治病讲疗程，一个疗程一周或是一个月，治上十个八个疗程。而我却打出了论天治病的口号，这不是破坏商业规则吗？硬生生把生意做成了绝活！问题是我究竟错在了哪里？我的装备低（年轻），没有大胡子和白发，无论站在中医间竞争的角度还是医疗本身的角度讲，只有拼技术，拼康复速度，但是这或许违背了工商业文明的“生意经”。当然，对患者来说，医生发奋是患者的福气！因为医生比患者都着急病人的康复效率！所以今天想来也并不后悔！

 

左手捧《内经》（医生专业与良知），右手捧算盘（生意经），这种活计或许真的不是我的专长也不符合我的心性！左手与右手的冲突也使我反思我的诊所梦有没有必要去实现，或许我只是需要个宽松和满意的工作岗位做好医生的本分吧！没想到2009世界经济危机来了！情况更糟糕啦。我的诊所梦啊真的无望了……

 

那次经济危机据说对中国影响不大，但是转眼到2010年，切身体会到，中药价格大幅上涨，同时病人越来越少了。一方面是周围小区的慢病患者经我手后不怎么犯了，自然也不来了！另一方面是，有病没钱，患者只能忍着……，现在想来，全民医保，全民免费医疗是多么的重要！

 

坚持到年底，我也坚持不下去了，生活费、房租等实在自己无法养活自己，开始怀疑这一切的原因难道是自己是不是医术倒退了？后来目观种种行业凄凉，感觉是经济大环境的原因，这时我不再追求中医诊所梦，况且它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现实再一次让我认清内心真正需要的是一个展示自己价值的平台而已！

 

北京是首善之区，中医或许有群众基础，为什么不去北京漂一漂？那年腊月来到北京，在N多个医院和门诊里考察后，在一家医院担任医师，至此开启了我的北漂生涯！北漂十年经历很多，学习，进阶，拜师，工作，走穴……和所有北漂医生一样感同身受的还有工作生活节奏快、紧张紧凑、消费高、房租贵，薪资分化，各种学习等等，唯一自己确信的是在河北的职业生涯中的竞争意识和技术历练为自己进入国际大都市时奠定了坚定有力基石。因为患者治病体验和其他形式的服务一样讲究满意度和高效率，尤其对青年白领而言，慢郎中终究不是适应高速信息时代生活节奏的产物，所以适者生存适合任何领域！

 

这些年使我深刻体会到：作为医生只有全身心的投入方可取得患者的满意与信赖！快病要快好，慢病也要快好，最起码要赶上或者超过国医大师，国家名老中医等大师的治愈速度和患者体验满意度，这样才能立足，并且进取！对于医生而言只要左手的《内经》（中医专业与良知），抛弃右手的算盘（生意经），才能做到一名合格的有成就的医生！

 

那么我的诊所梦在哪里呢？说实话，我都淡忘了，就像生意经一样被彻底抛掉。

 

因为我有了广阔的满意的职业平台，能为无数患者解决病痛，重点是不违背医生良知，一本《内经》闯天下，并且吃饱穿暖有结余，还要什么自行车啊？反而认为开诊所是一种多余和负担！

 

闲暇下来我开始反思，我的奇怪的诊所梦：

 

坐标回到坐堂医时代，有不少好友，亲戚，长辈问我或者劝我为什么自己不开诊所（他们的潜台词是觉得那样能多赚点，不被盘剥），在当时我是真是不知道从何谈起，没有资本，没有人脉（那个年代，那个地方，执照是稀缺资源）没有自信，或许都是原因，但是经历这么多年自己逐渐明白，自己是没有那颗做生意的心，只有做医生的心！这两颗心有就那么不容易并存吗？

 

坐标回到中学时代，自己只是寻找一门谋生手段，理想的可持续的事业，不需要什么资本投资，没有什么风险（事实上中医很安全，绝大多数中医医生一辈子也没有一次医疗纠纷和事故），还能自由自在的生活（事实上目前就是自由职业者），如今通过自己的学习拼搏自己的初心都实现了，只是除了诊所！但是比诊所更重要的，着重需要强调的是：我拥有了一颗医生的心！

 

?这颗心应该怎么理解呢？首先她是一个愿望或者是良知，设身处地的想患者所想，以治愈康复为第一要务；其次这颗心不允许分心，分心了就不能专一做事，患者的诊疗就会有折扣，就会耽误患者治疗和康复。再次，这颗心与利益尤其是“生意心”相冲突。试想，如果你开个诊所，作为老板，作为下属的领导，作为企业的法人，作为投资人，作为雇主，作为合伙人，作为诊所或者医院房子的租户，作为企业主同时重点是作为医生，你或许能成为一名企业家，一个合格的生意人，那么你的医生的心如何守护？你能做到不分心？面对高额租金，员工工资，各种应酬，方方面面的关系及盘剥，你作为医生和生意人的双重身份，如何做到不会算计患者的腰包？商人逐利，不以盈利为目的的企业就是犯罪！然而算计患者的腰包是不是犯罪？医者的心哪里去了？这两颗心有没有冲突呢？多少医疗丑事不是这颗生意心作怪而衍生的呢？所以有人呼吁医疗公立性。

 

?马克思说“资本来到世间，每个毛孔都流着血和肮脏的东西”。医生的心和生意的心如何取舍？对一个想做纯粹医生的人来讲，如何抉择，不言自明。

 

事实上我们也看多了作为医生，同时又是医疗机构的拥有者的诸多无奈，他们起早贪黑，疲于奔命，心事重重，有的迫不得已放弃亲自接诊，忧心忡忡，精于算计，应付医疗，监督，医保，城管，房东，药商，继教学会，等众多部门和方方面面相关人员的检查，追讨，偷拍，暗访，医闹，盘剥，个别地方还有钓鱼式执法……他们有多苦？他们需要一颗多么强大的心脏？而坚持做下来的究竟是逐利吗？还是医生的良知与初心？或许都有吧！他们是典型的左手捧《内经》（医生职业信仰），右手捧算盘（生意经）的人，他们同时也是无数医生的护法，因为是无数个他们绞尽脑汁，穷极智慧，为医生提供了工作岗位。但是这个苦谁能受得了？

 

?扪心自问，如果这杯苦酒真的需要我喝，我还是希望把能承受它的力量用在诊治患者身上。

 

或许有人说民间资本的涉入者不一定是医生本人，或许没有如此不堪的心理负担，以及如何平衡良知与利益的冲突时过多的纠结。我认为作为任何一门行业的生意经，总会遇到如此的利益与良知拷问的问题，但是饮食安全与医疗是最不应该出现这种利益与良知对立的情境，因为那将要暗示的是“重大事故”这四个字。无数次事实证明，问题疫苗，院内感染，毒牛奶粉……都不是良知输给了利益的结果吗？

 

?另外我们会问作为医疗投资者如果一个时期内不能达到他的盈利预期，有什么能支撑他继续做下去？是信仰吗？

 

我们把医生比作天使。既要做天使，又要做魔鬼，哪有两全其美的好事情！羊毛出在羊身上，医生总不能又做菩萨又做薅羊毛的屠夫吧？

 

?记得在跨入医疗院校校门的那天起，总有老师讲到，医生这个职业穷不死也福不死，是个饿不死的行当。当时后学不懂这些话，因为没有经历过，如今看来，此言不虚，所以如果抱着发家致富的想法投资医疗或者学医，我奉劝你一定慎重考虑！

 

因为做医生你需要只能拥有一颗医者的心，这就是业务和良知；而作为有发家致富梦想的投资客，你千万要慎重，你的生意心用在医疗领域也许就是一场噩梦的开始，因为你需要具备医生的信仰去坚持与守护，同时在利益的博弈中又不能与良知对立冲突，不至于发生损害患者的丑事，如何懂得平衡良知与利益，左手与右手？或许才是一个医疗机构投资者应该花心思考虑和深究的问题！

 

?即使我不缺投资医疗机构的资本，而我却没时间思考上面的问题，因为作为医生，我仅有一颗医者之心，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开诊所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