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锐之:中国的国家战略定位
2019-11-14内忧外患警示 编辑:admin
逄锐之:中国的国家战略定位
一个国家只有明确自身的战略定位,才能够制定合理的战略规划并精准地进行战略投入,防止浪费有限的国家资源,做到产出最大化。中国作为国际舞台上的大国,必须具有明确的国家战略定位,才能够在防止战略资源浪费、防止过度扩张的同时,保证自身的国家安全并获得自身在国际舞台上应有的地位。
明确国家战略定位的重要依据之一是国家的地缘政治环境。某一国家的地缘战略环境包括国土面积、资源能源储备情况、民族构成、国土性质(大陆性/海洋性)、邻国的强弱以及邻国的国土性质。
中国的基本地缘政治环境是:
一、中国是国土面积庞大、人口众多、资源丰富的大国。然而,西部的广大国土土地贫瘠,生态环境脆弱,民族构成复杂,东西两部分民族构成、经济发展水平、人口密度差异巨大。这为进行大规模开发带来了重大困难,也对民族政策带来重大压力。
二、中国虽然拥有巨大的资源能源储备,但是由于人口基数众多、人口消费水平提高、现代化建设速度迅猛、资源能源利用效率低下,中国无法实现主要资源和能源的自给,面临着粮食安全、能源安全等严重问题。
四、中国虽然具有强大的综合国力,但是强邻环伺,东有韩朝日、北有俄罗斯、西有印度、南有越南、印尼、澳大利亚。中国与日本、印度、越南都有历史积怨,关系不甚友好,更是被美国盟友和伙伴包围。世界上共有九个拥有核武器国家,其中四个在中国周边;根据环球火力(globalfirepower)网站统计,世界前20位的军事强国中,有八个国家在中国大陆周边。中国的地缘政治环境恶劣。
五、中国周边的主要强国中,日本是海洋强国,俄罗斯是陆地强国,印度、越南、韩国则是陆海兼备国家。
这样的地缘环境首先决定了中国不可能成为世界霸权。这一结论可以从中国与美国这一世界霸权的对比中得出。美国世界霸权的资本来源于其丰富的资源能源储备,在有大量能源尚未开发的情况下,美国已基本实现了能源自给;美国所需的主要战略资源都可以由美国本土和临近、并处于美国势力范围之内的拉丁美洲的“四分之一区”(quarter sphere)提供;美国作为移民国家,现阶段暂时不存在由于民族分布不均所造成的严重民族问题;美国周边国家国力较弱,军事实力最强的加拿大在环球火力排名中也不过排第21位。中国不存在任何以上的优势。中国大部分的国家精力将用于处理与周边国家关系、解决领土纷争,处理国内民族矛盾,保障能源、资源与粮食安全。在这种情况下,中国不可能具有足够的精力构建世界霸权;相反,中国周边国家会借助域外国家或世界霸权,制衡中国在东亚地区的影响力。
但是,中国的巨大体量和国力以及陆海兼备的地缘战略态势,又使得中国不可能做一个一般性的国家,甚至不可能做一个一般性的大国。这种战略定位不仅无法获得国内民意的支持,也为外界条件所不允许。根据世界银行统计,2018年中国军费开支占国民生产总值的1.9%,大致与英国、澳大利亚处于同一水平,低于俄罗斯、美国、印度、法国等大国,亦低于世界平均水平(2.1%)。但由于中国体量过大,又具备陆海兼备的国土性质,美国仍然把中国锁定为主要竞争对手,中国周边国家也试图借助美国力量制衡中国地区影响力。面对此种战略压力,中国必须制定有力的战略政策,破解此种战略压力。
中国的地缘战略处境同时决定了自古以来,中国最严重的国家安全威胁,基本都来自周边的强大国家或者部落。当中国陷入国内或国际困难之时,周边强国或者部落都希望趁火打劫、从中渔利。从五胡乱华、靖康之耻、蒙古殖民到近代俄国大量侵占中国领土、策动新疆、外蒙独立、日本侵华,都说明了这一基本地缘政治规律。相比之下,近代英、法、甚至美国的威胁都相形见绌。
综合以上三点,中国为保障国家的总体、长远安全,必须集中精力经营中国在东亚地区影响力,防止在其他地区过度的、不必要的战略资源投入,更应避免世界霸权之争。同时,应逐渐培养主导东亚、中亚地区战略、安全格局的能力,中和美国在东亚地区存在,并建立以中国为主导的东亚、中亚地区战略、安全合作机制。如果无法达到这一目标,中国就只能有大国之名义、体量,却无大国之实;如果无法达到这一目标,无论中国在其他地区有多大的影响力,也终究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
从地缘政治上讲,在中国内政不出现重大变故的前提下,中国具备了很多足以达成以上战略的优势。中国西部西北部不存在强国,因此即便新疆、西藏出现严重民族问题亦是可控;北部与俄罗斯战略合作紧密,且俄罗斯对中国战略需求超过中国对俄罗斯战略需求,因此北部亦不存在严重战略压力;西南部虽然印度有崛起之势,并有东进之计划,但印度国内问题严重,又有巴基斯坦掣肘,印度亦无意挑战中国在缅甸以东的战略地位,其对日美为制衡中国所提倡的“民主安全菱形”亦半心半意,故其对中国所带来的战略压力亦较为有限。
中国周边大国实力虽强,但整体国家实力仍然与中国相去甚远,且其战略目的、方向各异,无法形成合力对抗中国。中国虽然与日本、越南、印度都存在某些程度的矛盾,但这些矛盾并没有激化到十分尖锐的程度。因此,中国既不存在19世纪到20世纪德国所存在的“邻国结盟的噩梦”,亦不存在迫在眉睫的国家安全威胁,能够保持战略定力,可以采取“切香肠”战略,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逐步与邻国改善关系,中和美国在东亚地区的影响力,构建以中国为主导的东亚安全战略、安全合作机制。
同时,从国力上讲,只要中国内部不出现严重动荡,世界上没有任何国家敢于与中国发生大规模军事冲突。因此中国在必要之时能够承受较大的压力和危机、承受战争边缘态势,而无须畏惧外部势力的讹诈。从另一方面来说,虽然中国应当尽力避免与周边国家发生军事冲突,但是在中国的政策手段(toolbox)中,军事手段仍然是中国能够承受的战略手段之一。
由于北、西、西南方面战略压力较小,中国的陆上边境相对安全,通过上海合作组织,中国也能够在很大程度上主导中亚地区的战略安全构架。构建以中国为主导的东亚战略安全合作机制的障碍,主要来自于太平洋西岸,来自于现有的美国东亚军事同盟体系。在所谓“双轨”机制下,东亚许多国家在安全上主要依靠美国,与美国的经贸关系亦十分紧密。
如何中和美国在东亚地区的军事存在,是中国实现这一战略的主要课题。中国在东亚地区相对于美国的可能享有的最重要优势,正在于中国在战略与外交上可以心无旁骛,悉心经营东亚地区;而美国则须要兼顾其在全世界的存在。如果中国在外交和战略上再不以东亚地区为中心,则中国在东亚地区相对于美国的优势就十分有限了。
美国国力之强大、实现战略目的手段之多样,实非中国所能及,属于“此诚不可与争锋”的范畴。即使在美国主动挑衅中国的情况下,中国也应避免与美国直接对抗。中国只能通过深化与周边国家合作,来抵消和中和美国在东亚的影响力。为此,中国应当权衡领土主张和东亚战略安全体系的构建之间的关系并有所取舍;并以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各种手段恩威并施,逐渐成为东亚国家的中心国家,通过机制化手段主导东亚地区战略、安全格局。
当然,在这一过程中,重中之重是中日关系。如何建立中日之间的政治互信,进而解决中日之间的历史问题、领土争端问题、海洋划界问题,从而使中日之间建立某种安全、战略合作与协调机制,中和日美同盟体系,甚至以中日合作为基础构建东亚共同体,是中国外交最为重大的课题,也是中国主导东亚战略安全机制的最严峻的考验。
(作者是波士顿大学政治科学系在籍博士生,专门研究地缘政治和国际稳定、中美关系及中国外交政策。)
本文已刊登在《联合早报》旗下的英文电子杂志“思想中国”(Think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