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彩黑幕“关键人”贺文出狱两年：再曝“强夺”一民办高校控制权

几年前，福彩黑幕被彻底揭开，曾引爆舆论场，引发民政系统官场震荡，触发一场针对福彩领域的整肃风暴。

黑幕始作俑者、涉案关键人——中彩在线公司总经理贺文被查，其精心构筑多年的个人彩票“财富帝国”轰然坍塌。

福彩领域腐败窝案由此发轫，民政系统14名官员被查处，民政部原部长李立国及三名副部级官员先后被问责，财政部原副部长王保安因巨额受贿被判无期徒刑。

贺文获刑两年零六个月，法院认定的罪名为行贿罪。相关知情人士披露说：至今，贺文尚有部分已查实的余罪未被追究，其在“中福在线”获得的约17亿元非法收入与不当利益也未被追缴。

2019年7月，贺文刑满释放。出狱后的贺文并未退隐沉寂，而是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谋求在一个新的领域强势复出。

依旧是过去那个风格强势的贺文。其曾经作为“经济人”曲线掌控名义上国有控股的中彩在线公司，如今身为北京理工大学珠海学院（简称珠海学院）办学方之一——深圳市光大策略投资有限公司（简称光大策略公司）股东的贺文，被指正通过其妻子武京京强行夺取珠海学院控制权。

这所正在申请转设为非营利民办高校的独立学院，本来已初具高水平应用型民办大学的气象，却因贺文“强插一杠”，被“搅得周天寒彻”。

珠海市一位教育系统的人士表示，如果说贺文曾经酿就了中国彩票行业的灾难，现今或正在制造一场民办高校领域的“祸劫”。

出狱四个月即演绎“抢班夺权”

有1300余名教职工、2万名在校学生的珠海学院，在广东省17所独立学院中颇具特色和知名度。其在全国独立学院中率先提出“永不分红”，发展历程却并非一帆风顺，因为贺文突然强势介入，更是平添几分曲折。

2004年5月，北京理工大学与北京泰跃房地产开发公司（简称泰跃房地产公司）共同举办珠海学院。此后泰跃房地产公司陷入经营和债务危机，珠海学院运行和建设出现巨大困难。到2009年下半年，学院对外负债11.6亿元，办学难以为继。

2009年9月，泰跃房地产公司持有的珠海学院70%的权益由法院公开拍卖，光大策略公司通过竞拍接盘。

光大策略公司原为王韬光个人百分之百控股公司，随后贺文、李海峰成为该公司新股东，新的股权结构为王韬光、贺文分别持股47.9592%，李海峰持股4.0816%。

贺文、李海峰系连襟关系，而王韬光、贺文则均出身于北大，王是法律系82级学生，贺是国际政治系国际共运史专业81级学生。1983年，身为北大法律系团委副书记的王韬光，与北大国政系团委副书记贺文，在一个团干培训班上相识，毕业后多年才有更深一层的交集。

2011年3月，在王韬光的坚持下，王韬光、贺文和李海峰签署股东补充协议及公司章程补充条款，明确“珠海学院永远为公益事业，即公司永远不谋求从学院分红”。

三人同时约定，“公司的较大决策必须经过累计拥有90%以上股权的股东表决通过。王韬光和贺文均拥有对公司任何决策、决议和决定的否决权”，“贺文担任变更后第一任公司法人及董事长，王韬光担任学院董事长，任期三年。原则上每三年双方交替任职”。

2010年1月，广东省教育厅发文同意珠海学院董事会成员变更备案，王韬光为董事长，北理工一位副校长为副董事长，贺文、李海峰为董事。

按照协议约定的轮换任职周期，贺文有机会执掌珠海学院董事会一显身手。而据介绍，彼时贺文个人实际掌控的中彩在线公司，“中福在线”视频彩票业务风生水起，2013年至2104年贺文担任珠海学院轮值董事长仅一年，其间基本未去学院待过几天，而是委托他人代行职权。对此母体学校北理工颇有微词，贺文遂将学院董事长职位提前轮换给王韬光。

珠海学院董事会工作事实上主要由王韬光操持。曾有中国光大控股有限公司执行董事、总经理，中国光大房地产集团公司副董事长，北控水务集团公司执行董事等从业履历的王韬光，在珠海学院十年的公益办学实践可圈可点。

珠海学院于2013年还清全部债务，基建投资近14亿元，专任教职工年人均人力资源支出从不足10万元提升至17万元，截至2020年5月学校持有资金近20亿元。光大策略公司从未有过分红，也从未以承包基建和后勤管理等方式获取利益。

更为重要的是，珠海学院以理工科为特色的专业体系业已形成，拥有2个省级协同育人平台、4个省级实验教学示范中心、8个省级综合改革试点专业、1个省级应用型人才培养示范专业、1个省级新兴产业特色专业，65.8%的专业与珠海区域经济发展战略相契合。珠海学院影响力排名始终保持在全国独立学院前十位、广东省前三位。

2019年7月，贺文出狱。王韬光透露，贺文当年9月即向其提出要求，将光大策略公司董事长轮换给其妻子武京京，虽然这不符合协议约定，但考虑到贺文的“特殊经历”以及多年合作关系，王韬光对此很快予以照办。10月份，贺文进而向王韬光提出，将珠海学院董事长职务也轮换给武京京。

王韬光表示，这显然也不符合公司章程补充条款，因为约定的职务轮换只限于其两人之间，并不关涉第三人。“为了避免外界误认我在恋栈、不信守约定，我提出可以将珠海学院董事长轮换给武京京，但也应根据公司章程规定，将光大策略公司董事长轮换给我。这一提议遭到贺文拒绝。”

据介绍，当年11月22日，贺文利用掌管光大策略公司公章的便利，以公司名义致函珠海学院：推荐武京京担任学院董事长。在没有召开学院董事会会议、没有履行法定变更手续的情况下，贺文、武京京于同日召集学院百余名中层以上干部开会，高调宣布了这一重大人事变动。王韬光当即在会上公布了与贺文、李海枫的股东协议及章程补充条款，在场的贺文、武京京“表现极为尴尬”。

珠海学院一些教职员工说，董事长易人后，武京京从未在学校会议上讲话，贺文自封“董事长特别助理”并在学校发号施令。

珠海学院的乱局，肇始于此。

被指“身负余罪”仍出手“猛悍”

贺文经历高墙内外两重天之后，行事逻辑与风格与此前掌控运作“中福在线”几无二致，争夺珠海学院控制权，出手颇为猛悍。

福彩黑幕事件甫一发生，贺文被称为“盘踞在彩票行业的‘彩霸’”，盖因其个人实际控制的中彩在线公司，全面把持“中福在线”彩票系统管理权、数据和开奖管理权及投注资金归集管理权，以至于多年来福彩管理中心技术部门几乎进不了中彩在线公司数据中心机房。

2016年4月27日，贺文东窗事发被调查，数日后其妻子、中彩在线公司实质上的个人第二大股东武京京也被带走调查。2017年9月，贺文被批准逮捕，后经河北省高院指定管辖，张家口市康保县法院开庭审理贺文一案。武京京被监视居住六个月，后两次延长监视居住时间。

河北一位政法系统知情人士透露，从判决书看，法院以行贿罪判处贺文有期徒刑两年零六个月，仅仅追究其向财政部原副部长王保安行贿4083万元的罪责；从中国福彩发行管理中心原副主任冯立志的判决书看，贺文曾向冯行贿现金435万元、金条两根，并未被追究刑事责任。

这位知情人士表示，法院查明中国福彩发行管理中心原主任鲍学全、王素英及原副主任王云戈受贿，贺文向此三人行贿的罪责亦未被追究。

“法院另外查明贺文犯受贿罪、洗钱罪等，在判决时都未追究其刑事责任。”上述知情人士称，贺文在中福在线获得的约17亿元非法收入与不当利益也未被追缴。

相关法律人士表示，司法机关虽然对贺文执行刑罚完毕，但以上没有被处罚的余罪尚在追诉期内，不排除在原判决的基础上依法作出新的判决，并追缴其违法所得及收益。

贺文曾被公开举报，其在强烈个人意志下创出的“中福在线”经营模式，被指为“国家彩票创办28年以来最为荒唐的经营管理范例”。

贺文的强势还体现于1990年与北京市海淀区四季青镇合作开发银都大厦，原本约定大厦物业租金收入双方均分，后来贺文坚持要“拿大头”。十余年前，四季青乡起诉贺文一审胜诉，二审却被贺文扳回，赢得这场诉讼战。现在贺文每年分得租金4000多万元，四季青镇每年只分得600万元。

对待珠海学院管理运营，贺文的“强势”也表现得淋漓尽致。《民办教育促进法实施条例》明确规定，民办学校董事会负责人及高管应当无故意犯罪记录。贺文此路不通，却知其不可而为之。

知情人士透露，武京京起点学历至多为高中，后被照顾进入某院校干部子弟班，“混”得一纸大专文凭，其条件无论如何不适合做一个大学董事会负责人。

珠海学院董事长变更需按照光大策略公司章程，经主要股东协商推荐人选，并按照珠海学院章程召开董事会进行选举，报经广东省教育厅备案同意。

在未履行上述程序的情况下，2020年10月10日，有人以珠海学院名义向广东省社会组织管理局递交民办非企业法定代表人变更申请，材料上出现珠海学院印章和董事长王韬光的签名。珠海学院办公室主任李会生说，该局当即指出申报文件中存在的24个问题，并致电学校告知有人伪造公文印章。

“伪造学院印章系武京京的外甥董雨所为。贺文、武京京指使伪造的董事长签名，内容居然包括王韬光‘担保’上述印章的‘真实性’。”李会生说，学校就此向当地公安机关报案并获立案。

珠海学院提供的材料表明，2021年6月，贺文、武京京以光大策略公司名义，向珠海学院母体学校北理工发出两份函件，载明王韬光“不再担任珠海学院董事”，“不再作为珠海学院转设工作小组成员”。

2020年5月，教育部印发《关于加快推进独立学院转设工作的实施方案》，提出“转为民办、转为公办、终止办学”的转设路径。光大策略公司于2020年12月向广东省教育厅递交方案，申请将珠海学院转设为独立设置的本科层次非营利民办普通高校，建议名为“珠海理工学院”。

目前，广东省17所独立学院中，已有13所转设完成，另外三所也已明确转设方向，唯有珠海学院尚在转设的十字路口。

珠海学院多位校级、系级领导表示，有过铁窗经历的贺文，如果实现了某种程度的救赎和蜕变，并因为身负余罪而存戒惧、守底线，处在转设关键时期的珠海学院就不会人为增加波折和变数。

走向失控的“大学夫妻店”

作为广东深化教育领域综合改革试点高校，珠海学院进行了一系列卓有成效的内部治理改革创新，其实施全面预算管理、落实专业学院办学自主权的改革，引得国内众多高校前来取经。

珠海学院部分人士说，贺文2019年11月起实际控制珠海学院，其控制权的不当获得、享有和行使，导致学校无可避免地出现治理僵局、管理失控。

清算审计是珠海学院转设的必经程序，审计事务所尚未进场，贺文即对外宣称“以往学校财务违规问题严重”，并将审计中应当沟通的问题，当做王韬光个人“罪证”进行举报。随后贺文以光大策略公司名义指定一位局外人担任审计现场负责人，多次约谈审计事务所负责人并提要求、下指示。最终17个人的审计专班工作了三个月，未发现王韬光存有问题。

“能力不足决心大，胸中无数点子多”，珠海学院多位专业学院负责人如此描述贺文。令众多教职人员头痛的是，“贺文的很多讲话、指示，天马行空，逻辑混乱，不知所云，逼得校长在会议上公开对其斥骂、办公室主任公开指责其违规。”

据介绍，贺文在珠海学院的魄力，体现于一言不合就要撤换干部，先后提出更换人事处长、办公室主任和财务总监等，受到学校各方面的抵制。

贺文强势介入珠海学院之初，不少人担忧其仍自我定位“经济人”，兴奋点并非在于学校千余名教师、2万名学生以及政府和社会公众所期望的普适性价值，而是盯上学校近20亿元自有资金，及将学校控制权作为逐利载体，借以撬动个人和家族利益资源。

珠海学院有关人士透露，贺文2019年11月22日实际控制珠海学院当天，在没有任何合法的合同或协议的情况下，指示学校财务部门向北理工支付3000万元，并要求将这笔款项“作为费用处理”。而事实上需要珠海学院承担的费用，均包含在每年支付给北理工的管理费中，这笔款项的性质有待相关纪监部门调查认定。

有质疑认为，此笔款项为贺文争取北理工同意武京京出任珠海学院董事长的“对价”。对此，学校一位干部愤而向珠海市“珠海学院转设工作领导小组”举报。

这位干部向珠海市纪委监委举报贺文的另一事项，是2020年初贺文主导与“菲尔兹国际数学协会”签订800万元合作合同，与学校签约的是一家在加拿大注册的私人公司，其唯一的股东是贺文一个加拿大朋友的妻子。而此合作没有经过学校的决策程序，珠海学院也没有其他任何人参与此项“合作”。

此外珠海学院相关材料称，2020年初，贺文未经正常程序，主导珠海学院与美国布莱恩特大学签订“3+2”合作协议，推翻了2018年签署的有利于平衡学校财务收支的协议，严重损害学校利益。据有关人士证实，贺文的儿子贺某宁曾在该学校学习。

珠海学院“家族化”倾向的另一注脚，是贺文未经任何决策程序，安排其弟弟贺武担任学校后勤保卫处工程管理中心主任、校医院院长。此前珠海学院校医院委托给高新区金鼎社区服务中心管理，学校每年支付不超过148万元的费用。2020年6月合同到期后进行招标，中标人仍为高新区金鼎社区服务中心，每年费用飙升至398.38万元。据称参加投标的中山大学附属第五医院、珠海市人民医院报价分别为每年500万元、470万元。

珠海学院日益沦为贺文的“夫妻店”，令当地教育界人士不解。2021年7月底，曾在珠海创办北京师范大学-香港浸会大学联合国际学院的原常务副校长郭少棠教授，就珠海学院有关问题致函珠海市委主要领导，称“珠海学院2019年底发生的人事突变，一对投资方背景的夫妻突然出现，在学校弄起轩然大波，人心惶惶之余，学院内部组织运作顿然失去方向。”

郭少棠在信中写到，“这两位人士对教育显然兴趣不大，知识不多，身份及举措模糊不清，更欠缺对教育工作者的基本尊重。”

珠海学院部分管理层人士不无忧虑地表示，任由贺文继续折腾下去，不出两三年，珠海学院就彻底垮了。

就武京京、光大策略公司侵害股东权益问题，王韬光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近日已收到立案受理通知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