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良平:刀郎的反文化大屠杀
郭良平:刀郎的反文化大屠杀(点击原文)
大款炫富比富,钱已经花不完还要去挣更多。这已经不是一个经济问题,而是一个文化问题。商场即战场,但这个战场的游戏规则来自资本文化和价值观。用中华文化优良传统来取代这把外来的屠刀,游戏规则就会完全不同。
中国百姓的仇富情绪,关注的是巨大的收入差距和资本无底线的唯利是图。这同毛泽东时代的阶级教育和中国古训“不患寡而患不均”有关。但人们往往忽视这么一个事实:资本兴起200余年来,在世界范围的文化大屠杀,不仅仅消灭数千种语言代表的文化,包括玛雅等中心文化。中国改革开放40余年后,放眼全国的城市,几乎全一个钢筋水泥玻璃的模样。
大家都知道中共的老祖宗批资本主义剥削的犀利,很少注意到他们对资本文化大屠杀的描述:它“无情地斩断了把人们束缚于天然尊长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羁绊,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它把宗教虔诚、骑士热忱、小市民伤感这些情感的神圣发作,淹没在利己主义算计的冰水之中。它把人的尊严变成了交换价值,用一种没有良心的贸易自由代替了无数特许的和自力挣得的自由。”(《共产党宣言》)。
前些日子,刀郎在他家乡的线上音乐会《在山歌响起的地方》中唱道:(大意)“小时候争着帮扶老奶奶过马路,现在却首先要录像为证”,感叹人心不古,虚伪、贪婪、黑心。这里文化大屠杀的屠刀,是当下流行的赌场资本主义。
赌场资本主义文化屠刀
中共的老祖宗还说:“总而言之,它用公开的、无耻的、直接的、露骨的剥削代替了由宗教幻想和政治幻想掩盖着的剥削。”也就是说没有文化、只剩铜臭了。“赌场资本主义”主要表现为一种心态,是资本主义中最恶劣、破坏最大的一种。它的现实表现是所谓的“明星经济”:社会财富大量向各行各业的少数几个明星集中:明星企业家、明星投资者、明星总裁,歌星、影星、体育明星、政治明星、网红等。明星效应是聚集财富的捷径和主流商业模式。“赌场资本主义”得名于它对社会道德风气的损害,当人们看到有钱人赚钱那么轻易,自己辛苦的人生显得毫无意义;于是总是幻想自己某一天中了头彩,在赌场或在炒股票和房产中发大财。
美国借以立国和崛起为超级大国的基本道德、价值观和共识,如诚实、敬畏上帝、遵纪守法、勤奋努力和极致个人主义(rugged individualism)等正在被抛弃,因为在赌场资本主义下它们不灵了。许多人没日没夜地拼命工作也无法养家糊口,更谈不上前途。这种现象在中国也出现了,比如官媒屡屡对要躺平的年轻人劝善:好好工作,努力上进,在平凡的岗位上干出不平凡的事业来,云云;却遭到无情嘲讽,被斥为“何不食肉糜”的翻版。大批人在无奈中放弃努力;投机取巧、坑蒙拐骗大行其道。2016年将特朗普推上总统宝座的民粹主义的根源,是在赌场资本主义打击下,社会中下层产生的普遍的失落感和愤懑情绪。
显然,这种状况不可持续,它必然导致社会动荡。但总有人拿“市场规律”“经济学法则”等冠冕堂皇为之辩护。这其实是挂羊头卖狗肉,以尊重市场规律为名,贩卖赌场资本主义文化,使少数人能够理直气壮、没羞没臊地大量敛财。2011年,美国仍在金融危机中挣扎时,华尔街至少有75个老总,平均到一年365天,每一天的工资收入,都相当于或高于美国公立学校教师当时的平均年薪(5万5000美元,约7万1300新元)。有一个总裁的年终奖,比纽约州公立学校所有教师一年工资的总和还多,而且他领导的公司正在大面积亏损。在中国,富豪一顿饭,农家一年粮的现象屡见不鲜。
贫富两极化是个世界难题,已经造成许多社会问题。中国巨大的收入差距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一种诘难,也是对如何坚持社会主义道路的一个根本性挑战。现在“拼经济”已成主流意见,甚至有人主张,只要老百姓不揭竿而起,就应该放任贫富差距扩大。这种发展观正是“那刀,是江水的伤”。
转变发展观
这一点,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远见敏锐,率先提出要全面发展而不唯国内生产总值(GDP),还要包括环境、社会和人的全面发展。物质财富的增长必然遭遇边际效用递减的规律,要持续增加人们的获得感,就只能另辟蹊径,另开赛道。这里只谈谈以文化为主导的发展。发掘发扬中华传统文化可以一箭双雕:阻止贫富两极化,更深层次、更有意义的发展。
中国在许多方面都在向美国看齐,基尼系数(Gini coefficient)直逼美国。再看看日本,那里贫富差距比美国要小得多,总裁和普通员工的工资比也小得多,但照样产生高质量的企业和经济奇迹。这就戳穿“市场规律”的神话。日本的相对均富是建立在文化传统和社会共识基础上,而不是建立在赤裸裸的金钱关系上的。从文化传统上看,中国的收入分配应该更像日本,但事实上却在朝美国看齐。美国历史短,文化粗浅且围绕着金钱生长。中国则完全有足够的优良文化传统,将收入分配紧紧包裹在习俗和共识中,让中华文化不至于被快餐文化屠戮。
大款炫富比富,钱已经花不完还要去挣更多。这已经不是一个经济问题,而是一个文化问题。商场即战场,但这个战场的游戏规则来自资本文化和价值观。用中华文化优良传统来取代这把外来的屠刀,游戏规则就会完全不同。争名夺利、趾高气扬就会换成谦虚低调、节俭朴素,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在分配上的意义也完全不同,对反腐也大有助益:中共的干部都是同代中的佼佼者,他们看到那些不如他们的人过得更好,心里不平衡,收受他们的贿赂就会心安理得,也会有寻租的动机——资本的文化氛围使他们玩起资本主义的游戏。将来当改革开放之后成长起来的干部接班后,很难想象他们能有像习近平一代,从与人民同甘共苦成长中得来的反腐决心和勇气。如果他们也大玩资本游戏,国家堪忧。
再看刀郎,他是低调和两袖清风的典型,曾说他赚钱是为了养音乐,搞音乐不是为了赚钱。此次线上音乐会的2500万元(人民币,下同,约457万新元)的收入全捐给慈善事业。转变发展观击中的第二只鸟,就是在发掘发扬中华文化的底蕴、恢复修身养性的传统中,追求人的全面发展,从而得到比多赚几个铜板多得多的获得感和成长感。
刀郎反文化大屠杀的武器,是中华文化的谦谦君子。低调、谦虚、重义疏财、知恩图报。远古的嵇康和竹林七贤、八仙、建安四子等等,这些才是中华文化的风骨。还有李白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叫我不得开心颜!”和杜甫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都同中共的红色文化接轨:人民性,“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而我们自己则往往是幼稚可笑的,不了解这一点就不能得到起码的知识”;与人民同吃、同住、同劳动。“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这些在当今的官场中久违了,因为共产党的官场也遭到腐朽价值观的屠戮。
传统文化刀郎还魂
线上音乐会的直观特点是乐队的乐师和伴唱的衣着,没有半点修饰打扮,素装素颜,就像公园里临时凑起来的自乐班子,天然而质朴。刀郎本人像个胖大和尚,同现今风行的“小鲜肉”或者80年代的“奶油小生”格格不入。刀郎音乐的一个特点是意境,在《珠儿》《镜听》《豆蔻盒子》《瓜洲渡》《还魂伞》等中尤为突出。这些意境都不是现代的,而是从古代诗词书画中还魂的。它们居然能够在直播室里吸引到5000万名观众,实在是个难以解释的奇迹,也许同音乐会中西乐器结合得天衣无缝,但节拍是现代的、明快的有关。
最值得赞叹的是刀郎同乐队伴唱的关系。刀郎把聚光灯留给他们,并一一介绍给观众。这些才华出众却默默无闻的艺术家,都借此家喻户晓。他们不是刀郎的雇员,而是合作者,受到刀郎的尊重。刀郎从自己乐队的经历谈起,说他深知乐队伙伴对他的表达的重要性,形容与他们的关系是“志趣相同,相互欣赏,彼此尊重,平等自由”“闪亮的音乐来自心灵的相交,心性的包容,达到无需言语的默契”。他感谢“一路走来的音乐伙伴和老师们”。
这同当前演艺界争名图利,相互倾轧拆塔的风气形成鲜明对比,难怪主流乐坛对刀郎的成功一直保持沉默——道不同,不相为谋。刀郎的淳朴也同浮躁浅薄的追星族、饭圈文化格格不入。当年尼克逊破冰访华,在走出飞机舱门前,叮嘱基辛格等随员不许紧随,要让他在舷梯上独自出现在历史的镜头中。再如某相声大家一场收入20万元,却只分给他的引路恩师150元,这些都是文化侵略。刀郎的是纯艺术,它能轰动,说明中华文化尚未被屠尽。
这股清流也包含商界寥寥无几、如任正非那样的儒商。这些才是中华民族的脊骨,华夏文化的希望,也是官办英模无法望其项背的。民间独立生长的人物和文化方显华夏真性,要保障他们的权利,给予足够的空间,让这些民间英雄自由发展成长。这才是民族文化复兴的基础。
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高级研究员